第100章 暴君想砍了自己的第23天

一個人的腦子裏可以藏的東西只能用無限來做形容, 如果一段記憶入目入了心,但是記憶的主人卻是不知道的,那麽旁人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西奧多自己都不知道記憶深層藏著那麽一段記憶, 因而鐸曜當初在持有簡單目的的情況下, 根本不能去對一段雙方都不知道的記憶做些什麽。

但如今,塵封在比最深還要深久的記憶終於破開了厚重的冰層,這抹記憶本身附著的溫度足以灼燒後面那些年堆積成山的惡意冷漠,露出了冰層之下不可思議的柔軟。

那是輕輕一戳, 就會讓人生出尖銳痛意,必須要用最柔的力道與最軟的心性去觸碰的一塊地方。

這是西奧多自己都忘記的記憶,卻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的示弱。

那個一身狼狽, 心中初生惡念卻有著常人不及的陰鷙暴戾的幼童, 渾身疼痛之下意識難得陷入脆弱的境地, 脆弱之中卻無人可以尋求救助, 僅一次的微弱喃喃聲中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放棄。

“救救我……”

究竟是最後一點希冀還是陰冷的恨意, 一個六歲的孩子又怎麽能說得清。但是對於西奧多來說, 幼年的經歷已經很難再在他心底攪出什麽風浪來了。

如今惡已成型, 心智也堅若磐石, 不是什麽東西輕易就能在磐石之上撬出一條裂縫的。

只有石頭上原就有一條裂縫,才會在遇到留下縫隙的那人時, 輕而易舉地潰不成軍。

西奧多垂下頭,原先張揚的短發不知何時變成了蜿蜒長發, 如傾覆的墨水一般在生命聖泉中覆染出不該有的顏色。

俊美眉眼之間凜冽的怒意淡去, 就連猩紅眸底陰沉難抑的暴虐怒意都變成一抹沉郁的紅海, 所有失控的情緒全都被斂入其中, 使得他渾身氣質由外放變得內斂莫測。

看著氣質大變的人類君主, 精靈之森的所有生命克制不住地由心生出一股毛骨悚然之感。

極致的危險。

這是被黑暗神格選中的宿主, 亦是黑暗神該展露在世人面前的樣子。

濃墨繁復的衣服花紋之下,是西奧多毫無血色的皮膚,眉眼之間收斂了鋒芒,卻沉澱出了屬於神明的神秘與淡漠。

西奧多輕輕吻了下懷中人的額頭,克制又壓抑,眸底隱隱翻湧著什麽,卻沉覆在紅海之下看不清楚。

他放低了聲,覆在懷中人耳邊喃喃說了一句,微弱的力道就仿佛當年那個在深淵邊緣的幼童一樣,除了神明沒有人可以聽見。

西奧多沒說什麽,他只是神色癡茫地又重復了一遍。

“哥哥,誰都可以說這個詞,唯獨你不能。”

那個沉睡在過去的六歲幼童站在深淵的邊緣,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墜落。

卻可以讓他留出最後一絲回頭的余地。

神明也好,人類也好,任何生命都可以,在那個時候只要出現,就是在惡魔的脖頸之上拴了一條鏈子。

鏈子雖細,卻能救下一個世界。

如果說整個世界都是錯的,誰也逃不掉理念與命運的束縛,那麽從惡掙脫出站在世界之外的怪物看來,最後的結局他們誰都逃不掉。

誰都逃不掉。

偌大一個皇宮困住了一個初生的孩子,描繪出關於神明的一筆濃重筆墨之後,又用更為臟穢的筆觸毀掉了這鮮明濃重的一筆。

這本是最容易毀掉一個孩子的行為。

可是六歲的西奧多等來了人們口中拋棄他們的神明,留住了最後一絲堅守;十歲的西奧多等來了一個神明扮演的哥哥,擁有了一絲屬於他自己的牽絆;十八歲的西奧多等來了心心念念的哥哥,變質的感情中渴求著只屬於自己的愛人。

原則,羈絆,未來。

暴戾無道的人類君王,唯一能影響他的三個因素,統統落在了一個人身上。

對於西奧多來說,鐸曜既是他最後的原則,唯一的羈絆,亦是他奢望的未來。

徹底融和黑暗神格的西奧多,一身氣質全部內斂於皮囊之中,卻煥發出更沉重迫人的氣勢,壓得許多人喘不過氣。

凝重與壓迫之下,讓他們的目光逐漸變得絕望,可是絕望之後就是將近盲目的瘋狂反撲。

負面情緒對於他們的影響體現在了他們的表情之上,緊繃的面部肌肉有著扭曲的趨勢。

身負黑暗神格就是這樣,會不自覺地將身邊人的情緒導入黑暗之中,神格天生就是惡的凝聚,對那些盲目又不自知的人們來說,這樣的性質無異於災難本身。

精靈們受到的影響最為淺薄,看向西奧多的目光中除了敵意更重了幾分,其余的心思便半點也不想放在這個人身上。

西奧多擡頭,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這些家夥,掃過他們的視線毫無區別。

包括哪些由他親手操練而成的黑騎士們,這些手上沾滿罪孽的劊子手,脫去一身黑色的盔甲,也不過只是一個個別無二樣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