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一九八零年,春夜,小雨淅淅瀝瀝。

蘇顏一夜都睡得不安穩,她從睡夢中驚醒,摸了把臉,發覺有水滴落在臉上。

她的睡意全無,馬上清醒起來,坐直身體,扭亮手電筒,四下環顧,才發現跟床對著的立櫃那一面,報紙糊著的墻面濕了一大片,水順著報紙往下滲透,立櫃下面已經匯成一條蜿蜒的溪流。

滴答!

屋頂匯聚的水滴低落地面,在只有沙沙雨聲的夜裏顯得格外驚心。

房子漏雨,不能住了,她們娘仨得馬上轉移。

蘇顏馬上下床穿鞋,撈起一件衣服,蓋在正在熟睡的朵朵身上,打橫抱起她,走到門口,伸手去撥門的插銷。

插銷被撥開,涼風裹挾著細雨撲面而來,激得她打了個哆嗦。

這是一個大雜院,住了有五六戶人家,蘇顏想了想,準備去向王大娘求助。

啪嗒!

剛要邁步,一聲悶響,一大塊屋頂掉落到地上。

屋頂似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蘇顏被嚇了一跳。

沒工夫再做思考,轉身往屋裏走,先把朵朵夾在左臂下,返回床邊,右臂撈起前前,也把他夾在胳膊下,像個轉移幼崽的母獸,迅速走出屋子。

這回顧不上遮蓋,娘仨就這樣走在雨中。

踩著細膩和臟汙的雨水,蘇顏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十幾米,走到王大娘家門口,騰不出手來敲門,只能大聲喊:“大娘,我是蘇顏,我房子漏雨了,開門。”

“誰呀,大半夜的,啥事啊?”屋裏傳來王大娘蒼老的聲音。

“大娘,我是蘇顏。”

王大娘耳背,蘇顏叫了好幾聲,才起床開門。

“哎,你這是咋了,快進來。”王大娘說。

雙臂夾著倆崽走這麽一段路,蘇顏力氣快耗盡了,她趕緊進屋,尋摸著把倆娃放哪裏。

“大娘,我那房子漏雨,得麻煩你,在你們這兒呆一會兒。”蘇顏說。

王大伯下床提上鞋子,把她們領到另外一個房間,順手拉開燈繩說:“快把他們倆放這兒。今兒大妮上夜班,你們先湊活一下。”

蘇顏趕緊把倆娃放床上,給兩人道謝:“大伯大娘,真是麻煩你們了。”

說完,她朝這房間的屋頂看,沒漏雨,完好無損。

“客氣啥啊,都住一個院子,互相照顧是應該的。”王大娘拿來毛巾說,“給他倆擦擦。”

倆娃都醒了,前前神情懵懂:“媽,我們咋在這?”

蘇顏給他們倆擦臉擦頭發,雖然不想告訴他們是房子漏了不想不到別人家借宿,但看前前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神情,不得不實話實說,然後說:“媽回去取衣服,回來給你們倆換上。”

就這麽點兒路,仨人的衣服已經微濕。

讓倆孩子在床上坐著,蘇顏趕緊返回他們的房間收拾東西。

她們前天搬來,東西不多並且仍然裝在包裏並沒有都拿出來,因此很好收拾,把娘仨的衣服跟牙缸等生活用品往旅行袋裏一塞,把褥子折起,跟被子、三個枕頭折成一個卷,蘇顏便化身大力士,拎著一個藤條箱一個旅行袋外加一個被子卷往外走,櫃子上放著的五六斤米跟幾個雞蛋也被她順手帶了出來。

剛走到門口,一片被雨水浸濕的瓦片便從房頂落下,咣當一聲,砸在蘇顏頭上。

鉆心的疼痛從頭頂處傳來。

蘇顏忍著疼,下意識的加快腳步,剛走出兩三米,稀裏嘩啦更多瓦片滑下來。

好險,還好當機立斷轉移。

回到王大娘家,蘇顏把行李都放地上,摸了把頭頂,還好,只是砸出一個包,並沒有流血。

流血蘇顏倒是不怕,就是擔心嚇到倆娃。

蘇顏給倆娃換衣服的時候,王大伯撐著傘出去檢查她那處房子的屋頂,並叫蘇顏隔壁鄰居起床看自家有沒有漏。

看蘇顏給倆娃換好衣服,王大娘說:“你看他們倆還困著呢,你也把衣服換換,你們娘仨再睡會兒。”

王大伯走進來,合上傘關上門說:“咱房子沒事兒,睡吧。”

老兩口回自己屋後,蘇顏拿了枕頭,讓倆娃躺下,給他們倆蓋上被子,又關了燈,讓他們倆睡覺。

她自己摸著黑找了衣服換上,跟倆娃擠在一張床上躺下。

蘇顏睡不著。

她本是知青,十五歲初中畢業下鄉,在鄉下跟軍人顧野結婚,今年二十二歲,在鄉下一共呆了七年。

跟顧野結婚四年,生了龍鳳胎,倆娃現在三周多。

去年顧野在越戰戰場犧牲,蘇顏在鄉下只是務農,沒有工作,她想著不如回城找工作,於是開春就帶著倆娃回了城。

她父親以為她是跟鄉下對象離婚帶娃返城,罵她在鄉下私自結婚又離婚把他的臉丟盡了,勸說蘇顏把孩子送人無果,在家裏住了幾天之後,實在容不下她跟倆娃,就找了這麽一處大雜院的單間,月租金三塊,讓她住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