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一十章 他不說我不說

沈如盞並沒有安慰,因為她最了解這種感受,任何安慰的話都沒有力量,人不管是從什麽環境中恢復過來,大部分時候靠的還是自己。

這麽多年過去,如果她需要靠別人才能走出來的話,她早已不在人世。

大多數善意的勸慰,同時也是一次一次揭開傷疤,尤其是當別人並沒有主動提及,而你卻以為自己主動安慰會顯得你很善良的時候。

她想過無數次死,然而她知道人一定有活著的理由,如果自己沒有了,那就想想自己在乎的人。

所以她來了,因為謝秀是她在乎的人在乎的人。

謝存浩謝將軍,在乎他的每一個兄弟。

那次沈如盞救出來的不只是謝秀一個人,一共救出來七個,這七個人如今都活著,只是他們大部分人選擇了余生不再相見。

沈如盞除外,因為她是他們的將軍夫人,是他們的姐,將軍那年才二十幾歲,可是四十歲的漢子也會喊她一聲姐。

所以沈如盞每年都會抽空走一走,最起碼去見其中一個,告訴他們她還好,也希望他們都好。

謝將軍不在了,可是謝夫人還在。

因為她還在,這些活下來的人可能還有寄托,還會有人照顧,也會去想著照顧別人。

比如……呂青鸞。

他也是那時候活下來的人,因為無法面對過去,也無法面對沈如盞而選擇離開,後來又因為無法拋開心中的責任而歸來。

經歷過躲避又重新面對的呂青鸞比其他人更明白,活下來的人需要做什麽。

“姐,你不要走了。”

謝秀停止哭泣的時候,沈如盞的茶都已經涼了。

他看向沈如盞說道:“我派人找過你很久,找了兄弟們很久,除了你和青鸞大哥之外,我都找到了,他們卻都不願意過來,如果你能留下的話,我再派人去請他們,他們一定會願意來。”

他的語氣中滿是失落和無力感。

“如果他們知道你在這他們不管多遠都會來的,那樣他們會能過的更好一些,我現在有能力照顧他們,我……”

他說到這的時候看向沈如盞,後邊的話就再也說不下去。

因為他在沈如盞的眼神裏,看出了給他的回答。

她是不會留下的。

過了一會兒後,沈如盞緩緩吐出一口氣:“你不用去想那麽多,我也應該替所有陣亡的兄弟們對你說一聲謝謝,沒有你的話,他們的家人一定拿不到朝廷發的撫恤。”

謝秀搖頭:“朝廷沒發。”

沈如盞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謝秀話裏的意思。

謝秀低著頭說道:“我回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家裏人問,我安排的人回來了沒有,名錄和我的血書帶回來了沒有,我其實在回家之前大概也猜到了會是什麽樣的答案,可我不死心。”

他回來之後詢問,家裏人並沒有收到他的血書,那個隨從根本就沒有回來過。

半年之後,謝家的人在豫州找到了那個隨從,帶到了謝秀面前。

謝秀問他為什麽,他說自己害怕。

隨從想著,如果自己回來了,帶回了公子的血書和名錄,謝家的人是不會放過他的。

公子死了,他回來了,這樣的隨從留著有何用處?

他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是什麽,所以他選擇了逃離,帶著分別之際謝秀給他的所有錢財,跑到了豫州隱姓埋名。

謝秀聲音很低沉地說道:“我殺了他,雖然我知道他那麽想其實也不算有多錯,但他不該燒了名冊。”

謝秀擡起手掐住自己的太陽穴,那麽用力,指甲都已經在太陽穴上掐出來血痕。

而他的太陽穴位置有許多這樣的痕跡,可見他不是第一次這樣做了。

他掐的那麽狠,那是對那個隨從燒掉了名冊的恨,是對他自己的恨。

“那時候我沒記住那麽多名字,我真的想記起來……”

聲音在發顫。

沈如盞起身,拉開他的手,在那一刻,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謝秀的痛苦,那種無邊的痛苦。

謝秀去了西峰關一年,在其中的十一個月他都與那些邊軍士兵互相看不順眼,他又怎麽可能去好奇每個人的名字?

那個時候的他,對身邊的土包子們充滿了嫌棄,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最後的不到一個月段的時間,那些兄弟們接納了他,可他能記住自己手下每個人的名字,能記住將軍身邊那些親兵的名字,卻記不住其他人,其實他根本就不曾知道過。

每個人家裏都收到了撫恤,已經是兩年之後。

即便如此,他依然痛苦,因為他現在雖然記住了那些名字,卻和自己腦海裏那些面容對不上號。

他找不到名冊,只好托人到大楚兵部去查,卻發現大楚兵部根本就沒有那座小城裏所有士兵的名錄档案,別說士兵們,連將軍的名字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