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4/4頁)

白日裏這裏是不大會有人來往的,寧越反身插好門栓,謹慎地掃視過床榻與窗欞,確認無人後方松了一口氣。

他除了衣袍狼狽,其余並無不妥之處,然而卻並不急著把被貴妃潑臟的衣物脫下,先去舀了一瓢清水倒入銅盆,取了一瓶藥粉,斟酌了用量倒入盆中。

那雙能將貴妃引入極樂之境的柔軟雙手隨手撩起些清水,將自己整張面容浸入水中,過了片刻擡頭,手中已然多了一張薄如蟬翼的人皮。

銅鏡中赫然出現了一張與錦樂宮掌事完全不同的男子面容,他的額頭有一道刺青烙印,破壞了原本俊毅英氣的相貌。

那是三殿下親手刻在他額頭的懲戒,這道刺痕太深,平日裏哪怕是帶了面具,為了萬無一失,也要塗抹些白粉才放心。

而如今他的雙頰又多了燙傷的紅痕,這是貴妃的恩賜。

從前在諸暨時,慕容家的九公子慕容儼也算是風流倜儻的人物,非但家財萬貫,六藝俱通,還差點抱得美人歸。

可是如今慕容家已經因為與太子勾結之事傾覆,他忍辱入了內廷,這一張父母賜予的面容早就羞於見天日,多幾道或是少幾道傷痕,對於他而言並無什麽區別。

他回憶鄭玉磬指尖觸上自己下顎的感覺,宮裏面的主子雖然允許內侍按摩他們的身體,但是很少會主動與下人親近。

但在家鄉的時候,這樣噩夢一般的日子是他從未設想過的。

民風開放,男女遊會也不是什麽新鮮的事情,私下窺見中意之人,回去細細探訪的也不在少數。

那時他相中了這位身世可憐的美人,也不在意她被人謠傳克夫,私下瞧了她幾回便央求母親上門,問一問她許沒許人家。

直到聖上委命三殿下為欽差下江南查辦,兩人才算是第一回 在定親前正式見面。

她那日精心妝扮,披帛上繡了一樹正在飄灑的桃花,雖說稚氣未脫,可他依舊一眼在人群裏望見了她。

名動一方的美人與如今不同,她怯怯地躲在女郎那邊,好奇地去看到底哪位才是她將來的未婚夫。

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都想在未婚妻與長安來的貴人面前博得滿堂彩,聽說三殿下也要下場比試馬球,一個個躍躍欲試,竟然忽略了自己能一眼瞧見的風景,旁人又何嘗不是。

他被分到了江南才俊的那一隊,縱馬爭奪越激烈,心存愛意的女郎投擲的花果也就越多。

三殿下大概也是有些欣賞他的,球在兩人之間爭奪最緊,有了未婚妻的郎君不好分心接旁人的東西,他一直全神貫注地與這位皇子爭鋒。

但當那一枚李子擲向兩人中間時,三殿下卻神色略怔,唇邊微有笑意,接到了那枚李子,握著杆子的手不免松了幾分,居然把球讓給了他。

然而這位江南有名的慕容九郎居然一同勒馬,並不急著揮杆擊球,他自以為這位三殿下謙和,伸出手玩笑討要,“殿下恕罪,那是臣未婚妻所投,不好割愛。”

這不過是馬場上的小插曲,卻莫名令這位貴人冷肅了面色,非但沒有將李子還給他,反而中斷了賽事,打馬去瞧賓客坐席,以辨真偽。

最終,那枚李子並沒有被完璧歸趙,反倒是三皇子後來一個失手,馬球杆失了準頭,不小心砸中了慕容九公子的頭。

治傷淡疤的藥膏塗了不知道多少,但朝廷秘制用來刺囚犯面頰的墨汁從來不曾消減過一分。

如今的寧越閉上了眼,那日被人在面頰上刺字的情景歷歷在目,像是皮影戲一般在腦海中不斷循環往復。

昔日長身玉立的三殿下不惜紆尊降貴,冷眼瞧著人將他打得遍體鱗傷,而後親手執了細長銀針,緩慢地刻下“奴”字,刻意延長了那份痛苦。

“音音這般的女子,豈是你能擁有的?”蕭明稷刺完之後似乎還有些戀戀不舍地玩味,輕聲笑道:“不舍割愛又如何,最後不照樣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瞧上的人,原也不用你一個罪人的兒子來讓!”

窗外“咚咚”的聲音將閉目沉思的寧越從回憶拉回現實,枕珠輕快的聲音隔著一道墻壁響起。

“總管,您是怎麽了,大白日的也關著門?”

枕珠這話略有些沒過腦子,忽然想起來他是沒有小黃門服侍的,或許正只穿了內衫,自己在漿洗衣物,忙補充道:“娘娘讓我來看看你,賞些傷藥一並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