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四章 山(4)

媽祖娘娘。

紀詢將這四個字放在齒間緩慢地嚼一嚼。

他沒有說話,孟負山也沒有說話,一道冷凝的氣流,正在他們中間回旋。

紀語的死,是他們中最堅固的聯系。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堅固的聯系,又延伸出了更多的支點和平衡,如孟負山在陳家樹死亡中的疑點,如紀詢在安介死亡中的疑點。

安介的死亡,有兩種可能;就像陳家樹的死亡有兩種可能那樣。

一種有人殺了安介,嫁禍給他,這是有端倪的,無論是安介巧到好處的國外之旅,或是安介對於妹妹見面之初沒有道理的處心積慮,都顯示著安介背後還有一個影子。

這是誰的影子?

另外一種可能,安介是他殺的。

他的渾渾噩噩,他的心有不甘,驅使他最後拿起了屠刀……

妹妹淌著血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

快樂的妹妹,鮮活的妹妹,無論在最初的回憶裏出現多少次,最後都被瘦骨支離流著血淚的妹妹所取代,以及躺在妹妹背後,不能瞑目的父母。

這個蒼白慘淡,浸泡血海敲響喪鐘的世界。

“紀詢,別急著找警察了。”孟負山淡淡說,“我們都有事情,不適合在這時候被警察關注……都走到這一步了,我們誰也不想功虧一簣。我來說說我查到的東西。”

紀詢抽著呼出一口氣。

他艱難地將神智從無法控制的過去拉扯回來,集中在孟負山要說的話上。

“陳家樹不是幕後主使。幕後主使,叫柳先生,全名不知道,他擁有一艘船,有自己的武裝力量,或許不是單獨一個人操持這大筆生意。船停泊公海。上船需要中轉,他們在不少港口有屬於自己專門的船,想上船,必須是他們的熟客。船上提供賭博、殺戮、性交等非法活動。服務由船上的蒙眼女人提供。每一個女人都蒙著眼,懷疑她們眼睛被刺瞎或挖掉,她們恐怕還是非法器官買賣的供體。”

孟負山說得飛快,紀詢聽得認真。

他將每一個字記在腦海,同時想:

船,又是船。

唐景龍的保險櫃有船,老胡的手裏有船,陳家樹廢棄工廠旁的賭場裏有船,他現在去福省要查的還是一艘船。

“我上次去,被看得死死的,根本沒有摸透船上的虛實。”孟負山說了不少,最後卻認為自己根本沒有見識到真正有用的東西,“我需要幫手。我也找到一個機會。不久之後,他們有一次盛大的聚會,這次聚會,不止柳先生,還有更多相關人士也會出現,這是絕好的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麽組織的機會。”

“帶著警察,我們上不去;不帶警察,我們上去了或許就下不來。紀詢,你來嗎?”

孟負山問,接著他又說:

“我並不想你來。之所以告訴你這件事,只是因為這件事必須有人知道。”

如果孟負山上了這艘船沒有再下來,至少還有紀詢知道他調查至今的真相。

“別開玩笑。”紀詢說,“我當然去。”

上船,調查,弄明白妹妹和父母的死因,根本不是孟負山的責任,是他的責任。

“什麽時候上船?”紀詢問。

“一周之後。”

“這麽嚴密的組織,你是怎麽弄到船票的?”

“見面告訴你。”

一句廢話不說,一秒時間不留,孟負山說完最後一句,即刻掛斷電話。

紀詢將手機放在一旁,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他耗盡力氣,什麽話也不想說,什麽事也不想做。

許久許久,躺著的紀詢睜開眼睛。

他沒有動,身體像是塊巨大的木頭,沒有什麽感覺,他試著動了動手指。

一根手指,兩個手指,控制了手掌,接著是手臂,靠著這支手臂,紀詢將自己撐起來了。他看一眼時間,已經接近中午。

真快。

紀詢在心中呢喃。

又浪費了一個上午。

他走下車,來到街邊面館,給自己點一份面,同時拿出手機,看著屏幕,最後撥通電話。

也許他猶豫的時間太久了,當他撥出電話的時候,面也上了。

面店的小工用奇異的眼神看眼紀詢,又看眼天空。

陽光也不太烈,他怎麽像要被融化了。

*

霍染因接到紀詢電話的時候,隊裏的刑警正好找來。

他捂住話筒,轉向走過來的刑警,“什麽事?”

“陳家和供出來了件事。”走過來的刑警小聲說,“和你有關的。”

霍染因眉頭皺了皺,跟著刑警往詢問室走去,關於陳家和的詢問始終沒有停過,只是看著送報的混混這回意外犟嘴,都突審這麽久了,還是沒有從他嘴裏得到關於陳家樹買賣器官的消息。

他走到詢問室前,隔著單向玻璃,朝裏頭看了一眼。

只一眼,霍染因判斷:這人快要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