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二章

孟負山跟著陳家樹,以及陳家樹從不離身的保鏢阿賓,正在海上航行。

這艘海底半潛遊輪自越南的港口出發,中途停了幾個地點,船上的人越來越多。

藍色的海水在船底座位的玻璃外晃蕩,天花板上的吸頂燈無聲呼亮。明晃晃的光照射下來,在每一個坐在這裏的人的面具上,添一層僵白。

坐在這裏的每個人都戴著能遮半張臉的面具,面具遮去他們的上半張臉,暴露出來的,只是鼻子以下的部位。

孟負山不動聲色地以余光瞥視艙內。

海中的景觀其實不錯,時不時有各種叫不上名字的海魚被船只吸引過來,茫然撞擊在玻璃上。但船艙內的衣著高档,名表在手的各位中年男士,不知是對海洋沒有半點興趣,還是早已因為頻繁往來而厭倦風景。絕大多數要麽閉目養神,要麽低頭看手機。

或許是因為都戴著面具的關系,他們全無交談的意願。

只有靠角落的兩個人,看樣子也像他和陳家樹一樣,是一夥的,在小聲交流。

但聲音實在太小了,雙方隔著整整一個船艙,孟負山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

孟負山收回余光,順勢瞥一瞥坐在艙門口、同他們咫尺之距的船員。

船員穿著規規矩矩的海員服,雖然是在船艙裏,也佩戴了帽子,一身海上討生活似的粗糙古銅色皮膚,帶著刻在臉上卻不入眼中的僵板微笑,看起來有點像個機器人。

他的目光接著落在左手邊的陳家樹身上。

陳家樹正閉目養神,只是一只手似有若無地搭在腰側。

換腎效果誠然不錯,身體到底又添了一刀,陳家樹本來黑亮的頭發隱約可見一兩撮白發,他的嘴角耷拉著,唇色泛紫,僵白覆在他下半張臉上,覆得他像個死人。

陳家樹的右手邊則是阿賓。

阿賓沒有注意周圍,正專注地看手機,但海裏基本沒有信號,他看得不是很耐煩,卻還是堅持看著。因為接下去——這趟船程到達終點之際,所有人的手機都會被沒收。

因為,他們要去見的是,柳先生。

潛伏在陳家樹身邊這麽久,千辛萬苦,終於獲得去見柳先生的機會。

和紀語的死亡一定有所牽連的柳先生。

也許就是紀語死亡、紀詢父母死亡幕後真兇的柳先生。

孟負山將余光收回。

他不再觀察船艙裏任何一個人,只盯住玻璃以外。

隨著時間的推移,海水的顏色變得深沉,仿佛滴入墨汁的藍色正像一張膜般覆蓋住玻璃,原本靚麗的海魚跟著刷上一層鉛灰,只剩一個個幽靈般的影子,倏忽來去。

我正向我一直窺視的人走去。

孟負山聽見自己緊繃的心跳。

咚——咚——咚——

馬上……馬上……終於……能夠見到。

咚——咚——

我的眼睛一直暗暗看著他。

咚——

他的眼睛,柳先生的眼睛,是否也正在暗暗地看著我,看著我們……這裏所有人?

猛地,一只突出的,扁平的眼睛,刺出深藍,黏上船玻璃。

咚!

孟負山神經抽著臉頰肌肉一跳。

他定神看去,看清楚玻璃外的眼睛只是一只魚眼,魚眼的眼膜是層半透明的灰,死黯死黯地,瞧著他,跟船遊著,直到船只驀然停頓,它也毫無征兆消失在黑暗中。

這時,艙門口的船員像是被按下了開關鍵,叫道:

“我們到了!”

艙門打開,在船員的帶領下,眾人魚貫走出觀光船的船底,來到甲板。天色已經渾然漆黑,厚重的雲層翻滾在天空,月亮和群星均被遮住,只在雲層的縫隙裏,漏出碎屑式的光片。

正是這點光片,照亮了觀光船前方的巨獸……一個伸出長長的如蛇信如吻器一樣的甬道連接著觀光船,比漆黑更黑的,蟄伏在海面的海怪般的巨型船只。

甲板上的眾人已經在船員的帶領下進入兩艘船的連接通道,孟負山跟著陳家樹,也在人群之中,他們走在鋪了紅地毯的舷梯上邊,海風夾在著海浪的聲音,通過甬道的縫隙擠進來,鞭打在人體背部,催促著通道裏的人趕緊向前。

甬道並不長,很快,他們進入遊輪內部。

先是個掛滿油畫和獸首的走廊,接著他們來到兩扇大門前,等推開了這扇大門,終於,孟負山看見了一切:

這是間巨大的、金碧輝煌的宮殿。

宮殿裏燈火通明,厚重的紅絲絨流蘇窗簾自八米高的天空垂落下來,雍容又沉重的遮住這裏的每一扇窗戶,垂吊在天花板中央的水晶燈熠熠生輝,水晶燈下,是一個黑色高台。

高台旁邊是自助餐區,高腳杯聚成塔狀,香檳自塔尖瀑布一般激流而下。各種珍饈美食,琳瑯滿目,將香檳塔環繞,堪稱饕餮盛宴。

再往外看,還有沙發與圓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