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章 液體貓。

答案說出的那一刻,已準備接住的,攢足了力氣要落下的拳頭,卻變作了個拳形的泡沫,砸到身上,還未感覺痛楚,就碎做虛幻縹緲的流光。

沉甸甸的心,雖由此輕松了一瞬,也跟著在四散的流光中無依無著。

紀詢看見霍染因挺了一會背脊,慢慢松懈下來,在醫院的休息椅上蜷著,縮著,一片樹葉的陰影穿過窗戶,輕柔覆蓋在他身上,似乎連佇立在街道上的大樹,都投來憐憫一瞥。

然而憐憫似乎是不應出現在霍染因身上的一種情緒。在紀詢要走上去之前,由陰影折射下來的脆弱,已經消弭在霍染因如同蒼玉冷石一般的堅硬容顏中。

“還有一個辦法。”

紀詢看向霍染因。

“二十七年了,各種線索都滅失了,但想要知道誰是我的父親,還有一個辦法……”

霍染因同樣直視紀詢,他的視線,像是兩道出鞘的染血的刀鋒。那樣鋒銳的刀,染了敵人的血,也染自己的血。

“我。”

“我就是那場案子中的最大罪證。”

紀詢被震撼了一瞬。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紀詢質問霍染因。

“美國有人做了個遊戲,將自己的DNA上傳網站,追蹤自己的父系親緣,還有警方通過這種方式,尋找出多年未解的懸案,將犯罪分子逮捕歸案……”霍染因答非所問。

“先回答我的問題。”紀詢打斷霍染因的話。

“這是事實。我是罪證,不需討論,無可申辯。”

霍染因面露不耐,繼續說。

“但國內和國外不同。國內只有警局內共享擁有罪犯數據庫。所以要完成這一設想,只要在警局內走個流程,不難。”

霍染因的語速越快,話語裏刺出的尖銳的鋒芒便越發森寒,他不止迫使別人下定決心,更迫使自己下定決心。

“唔。”紀詢,“那你要怎麽和局裏形容這件事情?讓局裏走這個流程?難道是在報告上寫,‘我媽媽是被輪奸的,我不知道我的父親是誰,我想借助警局系統調查我的父系親緣,找出我真正的父親’?這麽說倒是挺令人感動的。”

“紀詢——”

紀詢看見霍染因瞳孔迅速一縮,對方被他激怒了,於是蘊在視線中的無形的刀片,便沖他而來。

這正是紀詢想要的結果。

霍染因說的當然是他母親案子的解法——解法之一。

但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別的不這麽殘酷的,不對霍染因這麽殘酷的……也能知道真相的方法。

是什麽方法呢?

文成虎究竟為何而死?

這些人物,彼此間的關系纏繞得太緊密了,但除了人物關系,還有別的邏輯推導方式。

快點想,快點想。

一定有辦法找到罪犯的倏忽之處,一定有能定罪的罪證!

“你的案子交給我來查。”紀詢不容拒絕說,“不要忘了我們的約定,在你的案子裏,我才是找到真相的那個人。何況霍染因,冷靜冷靜吧,你憑現在的狀態可以查案?”

“為什麽不可以?”霍染因冷笑。

“那你在查什麽?查你的生父?”紀詢。

“當然不是,我在查腹中藏屍——”霍染因倏然收聲。

“對,你在查腹中藏屍。”然而紀詢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接了上去,“現在你為了查這個腹中藏屍案,你決定利用警局的資源查你父系的Y染色體——”

“你不覺得……”

迫視的人換成了紀詢。

霍染因視線如刀,紀詢言語如刀。

相處有很多的方式,相愛亦然。

“你因為自身情感的緣故,混淆了重點?”

許久,霍染因轉開視線,避過紀詢的眼神。

他閉了閉眼,一絲暈眩沖上他的腦海。

也許不是暈眩,是一層迷霧。

他行走在迷霧之中,卻偏偏在迷霧裏看見了隱隱綽綽的真相幻影,於是瞬息之間,方寸大亂。但真相幻影褪去了那道誘人的光,這裏又變得空空蕩蕩,一無所有……

“我辦案和你不一樣。我不從證據走,我從直覺和邏輯走。”

一無所有中,伸來了一只手。

紀詢將手伸來,手裏是酒店的房卡。

“……什麽意思?”霍染因蹙起眉頭。

“文成虎身上少了東西。”

也許紀詢說得對,他現在頭腦有些不清醒,這句話在他腦海中打了個轉,他居然沒有抓住話中深意。

而紀詢沒有等他,往下說。

“鑰匙。”

只是兩個字,霍染因忽然如同醍醐灌頂,腦袋亦為止一清。

“每個人都有住處,有住處就該有鑰匙。”紀詢踱步到醫院門口,手指輕點門鎖, “就算文成虎馬上就要去別的城市了,他依然要睡覺,依然要住在房子裏。他的弟弟只跟他住過一段時間,在他準備著離開琴市去別的城市發展的最後關頭,很大可能是自己獨自居住,既然獨自居住,文成虎怎麽可能不帶鑰匙?但屍檢中,他的口袋裏只有一個拓麻歌子,他的鑰匙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