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二章 可可愛愛,沒有頭腦

“咳咳咳——”

紀詢趕緊把礦泉水瓶自唇邊拿開,彎腰咳了好一會,咳得臉頰都紅了。

“激動什麽?”老胡倒是淡定,臉上透著老年人特有的看透世事從容平靜,“都一人帶一邊耳釘,就差寫個‘我們是一對’的牌子掛在胸前昭告世人了,結果被人說了句,就害羞了?”

“這有什麽好害羞的。”

紀詢算是順回了那口氣。不爭饅頭爭口氣,老胡從容平靜,他就風輕雲淡。

“剛才喝急了水而已。倒是老人家,你對霍染因了解真深,沒少做功課吧?怎麽,和他的長輩有舊?”

“這還需要做功課?”老頭的臉上,又出現了那種奇異的笑容,“往前倒退個幾十年,城裏誰不認識霍家小姐?”

“……”

紀詢凝了眸。

還好霍染因不在這裏……他想著,又說:“那廢棄港口呢?”

沉默的換成老胡了。

“那裏一定對你有特殊意義,比如你是霍家船廠的員工,所以才會去特定的地方緬懷過去。”紀詢說。

“我去那裏,不是因為我是船廠的員工。”老胡否定了紀詢的猜測,他認認真真地解釋,像在解釋一個絕不容認錯的東西,“而是因為箱子。”

“箱子?”紀詢想起那裝扮的妥妥當當的集裝箱。

“我想在箱子裏看世界,箱子,就是我最緬懷的東西。”

“你之前還說是為了藍眼淚。”

“那不沖突,這是我的愛情。就像你們出格的成了一對,我也有我要緬懷的不為人知的奇特的愛情。”老胡道。

紀詢被吊起了胃口。

“都說到了這裏,不介意再往下說說你的奇特愛情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老胡笑起來,這一刻,他臉上的皺紋仿佛因笑容而舒展,他端正的五官也似乎脫離了時間的束縛,在光中留下了英挺的影子,“不過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我會把這個故事懷抱在胸,與烈火俱焚,再帶入墓碑。從此和我天長地久地在一起。”

那是我年輕時候的事情了。

說是年輕,恐怕也沒有你這麽年輕,而是個年富力強的中年人。

那時我在做著一個很無聊的工作,差不多相當於維修工吧。

一個很無聊的工作,絕大多數時候是對著已經看過了千百遍的機器再看千百遍,機器不損壞的時候無所事事,機器損壞了,又要焦頭爛額。

周圍那些人——

全是沒文化的苦力工,不聰明的,整天就賣點苦力過活;有些小聰明的,因為沒有系統地學習過技術,雖然有時能依照經驗修好機器,但也有將機器修得更壞的風險;這時候你總不能任由這些人肆意顯擺給自己添麻煩。

偏偏那些小聰明之輩,都愛顯擺,遭你阻止之後便覺得你是害怕自己飯碗被搶,被暗暗對你懷恨在心。

就這樣天天呆在一個巴掌大的小地方,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的虛度人生。

夜深人靜,也不免在一片空虛中,懷疑自己生存的意義。

但等到白天的陽光照下來,又開始照例走上工作崗位,一切都如同早早被設計好的刻板程序。

反正不管怎麽樣,我都是一個不大受人待見的人。

但技術工相較其他苦力,還是有些地位,他們又不得不對我露出笑臉。

一張張虛假的笑臉便如一張張面具,虛虛浮在我的身旁,和那些存放在倉庫深處,藏在黑暗裏的箱子,正相得益彰。

總而言之,這是個窮極無聊,消磨意志,不是人幹的工作。

那天我從房間出來,看見我的同事們正圍繞著一只不慎落在這裏的潔白大鳥打賭,賭它是公是母……是的,在這無聊無趣,沉悶如水的環境中,連一只鳥的性別都能引發出大大的議論。

若非最近管得嚴,不許他們喝酒,恐怕他們還要在喝酒之後因賭而鬥毆。

你問我既然做得這麽不開心,為什麽不辭職?

人們找新工作的理由有很多,可不辭職的理由只有一個。

哪怕這份“維修工”的工作有一百種缺點,但至少有一樣優點:它的工資足夠高。所以我願意在此地消磨意志,虛擲生命。

畢竟想要開心快樂,誰去工作?

這一天裏,在他們圍觀鳥兒的時候,我依然在黑暗裏做例行的巡視,當巡視到倉庫的時候,我發現了一個異樣的箱子。

箱子的鎖被撬開了,只是剩下孤零零的兩個鐵環仿佛一張小嘴,正沖我訕笑。

怎麽回事,居然有人敢潛入倉庫偷東西?

一時之間,我驚訝大於憤怒,不由伸手,將箱子掀開——

我看見了她。

側臥著,頭顱向下,膝蓋頂起,雙手抱著雙膝,在箱中酣然睡去,睡姿一如嬰兒般純潔的她。

她是少女。

她的臉頰白皙,如三月枝頭含苞的杏花;她睫毛長長,抖動著生命的頻次;她嘴唇嫣紅,仿佛水蜜桃上那一抹多汁的粉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