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八章 每個人微不足道的惡意,匯合聚斂,成山成海,把受害者壓垮淹沒。

我選擇將許詩謹的事情,告訴他。

我仔細想過,在我因為好奇而選擇了和投毒者幾乎相似的行為模式後,我確實需要一個足夠聰明的幫手,他要帶著公平的視角,站在教室以外,觀察班級上的每一個人,包括我。

而這一點,我是無法做到的。

盡管我對蔣婕等人沒有殺心,但憤怒本就是一張偏振片,讓她們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發生我本身無法察覺的變化。

這不夠公平。

對於真相,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他聽完了,饒有興趣問:“那些遺書裏有什麽內容?你說說,我想聽聽。”

他的口吻像是我應該記得似的。

我確實記得,不過我的記憶能力不算頂好,只能保證大概復述清楚,不能保證字句完全一致,我提前把注意事項告訴他,他“哦”了一聲,還有點失望的樣子。

“仿佛你聽過一遍就能完全背下來似的。”我刺了他一句。

“我確實能。”他輕輕松松說,“聽了一遍可以背下來,看了一遍也能背下來,要來玩個背書遊戲嗎?”

他還打開著許詩謹的桌肚,隨手從中拿了一本書,讓我說個頁數他看十秒鐘。

“……”

我並不想玩這種大概率會被秀的無聊遊戲,幹巴巴拒絕了他。他唉聲嘆氣,像是滿心期待上台去領獎結果被告知主辦方決定取消頒獎儀式般失落……好像是我欺負了他。

和他在一起太容易分神了,我把話題扯回正軌,努力回憶許詩謹遺書裏的內容。

許詩謹的遺書一共六封,第一封遺書很簡單,主要控訴蔣婕的張狂暴力。

第二封是她被孤立後選擇離家出走時留的,主要控訴了校方的不作為。

第三封寫在她走了兩天回到學校時留的,借景寫情、以情喻景。正因為這封她寫的頭頭是道,跟語文課堂上老師教寫作文的範本一樣,傳閱的同學都認為許詩謹的遺書不夠真情實感。

我按照順序念道第三封:“昨天中午校園裏的放著胡彥斌的《訣別詩》,歌詞裏的‘訣別詩兩三行誰來為我黃泉路上唱’就是我內心的寫照……”

“有個問題。”他說,“她剛離家出走回來,怎麽會知道昨天學校裏的事。”

我微微一怔。

不等我回答,他又自言自語:“哈,簡單,因為校園裏有她的眼線啊!所以雖然沒來,但對學校裏的動靜了如指掌。她有什麽很好的朋友嗎?”

——有。

許詩謹有個很好的朋友。

她叫於小雨。

於小雨身上發生的故事其實有些復雜,我微微猶豫後,決定從頭到尾告訴他。

於小雨是高二開學以後,才轉來E班的。

她原本是A班的學生,但因為高一下學期發生的一些事情,成績大受印象,從六百多分直接掉到了四百分多,也就是在高一末的分班考試後,分到了E班。

高一下學期的時候,學校裏體育班的學生突發奇想,想出了個餿主意。

他們寫了封沒有擡頭的情書,交給體育考試中跑步最後一名的同伴,讓同伴在放學後,把情書隨便遞給一個放學走出教學樓的女同學,這是一次“賽後懲罰”,是一次“大冒險”,也是一次“隨機的玩笑”。

但對於被選中的女孩子而言,大約就是一次隨機的噩夢吧。

於小雨收到了這封信。

她本人與名字一樣,是個很文靜近視眼的女孩子,日常戴著一副圓眼鏡,盡管收到了完全不認識的男生的情書,還是認認真真地回信了,感謝並拒絕了這位男孩子的喜歡,並勸說男孩子好好讀書。

想當然,這封回絕信在體育班裏被公開了。

體育班裏的大家先是嘲笑那位遞情書的同伴,說他沒有魅力,遞情書的同伴惱羞成怒,就跑到於小雨面前,對她說“這不過是個打賭,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樣子,醜丫頭,誰會喜歡你啊!”

而這也僅僅是個開始。

體育班的學生,身體足夠躁動,學校足夠無聊,於是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們顛來倒去地折騰。體育班在學校的自行車棚旁,每回學生去拿自行車,必然都會經過體育班班級,於小雨正好是騎自行車上下學,她每每經過體育班,體育班就集體起哄,有時候讓她接受張洋——那個給她遞情書的人;有時候又直接叫她“醜丫頭”,讓她照照鏡子;還有時候,會把她回絕信件裏的字句,陰陽怪氣萬般嘲笑地念出來。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於小雨的成績一落千丈,直接掉到了E班。

“她是尖子班的學生吧,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老師嗎?”他突然打斷我的敘述。

“沒有。”我說。

“為什麽?”他再問。

“不知道。”

我淡淡回應,我確實不知道。我知道於小雨的事情,是因為於小雨的事情作為八卦曾廣泛流傳。至於於小雨的內心,我並沒有花精神去思考,我甚至控制不住明白不了我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