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

這是一棟窗明幾凈、纖塵不染的房子。

屋子的女主人在如往常一樣,晾洗衣服,收拾碗筷,整理床褥,擦拭地板與家具……忙忙碌碌,等到屋子的衛生告一段落,她才打開一間掛著小兔子門牌的臥室。

臥室後是她的女兒。

從生下來就聽力障礙,如今剛剛五歲的女兒。

臥室和外頭一樣整潔清爽。

連最容易落灰的窗戶,也嶄新得像剛剛擦拭幹凈。

五歲的小女孩正趴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著看著一本圖畫冊,並沒有意識到她進來了。

當然沒有,女兒聽不到一點聲音。

她走上去,出現在女兒眼睛裏,再跪坐下去,環抱住女兒。

女兒乖乖地任由她抱著,她永遠不能從後邊接近女兒,那會讓毫無準備的小孩子嚇上一大跳,進而劇烈掙紮,傷到自己。

她抱著女兒。

女兒身上還帶著甜甜的奶香味。女兒一開始依然津津有味地看著圖畫冊,可是很快,像是兩顆心隔著彼此的胸膛發生了輕輕的碰撞,女兒擡起了雙手,她小小的手環住她枯瘦的腰。

她透過女兒的肩膀,看向鑲嵌在書櫃上,那副巨大的鏡子。

鏡子照出一個臉頰蠟黃,頭發稀疏,身材幹枯的女人。

照出了她——魏真珠——連名字都如此老土的女人。

她將女兒抱得更緊了。孩子不能扭頭,看不到她含淚的眼睛;孩子的耳朵聽不見,也不能聽到她對著鏡子的念叨:

“暢暢,你爸爸有新的喜歡的人了,我看見了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她好漂亮。”

“我看見她開著的車……她穿著的衣服……她拿錢包輕輕拍你爸爸的臉。”

她高傲,又豐腴,又輕蔑。

她和她認識的所有已婚女人都不一樣。

婚姻不就是這麽回事嗎?一切屬於少女的夢在結婚的那一天都破碎了,女人開始進入柴米油鹽,進入家庭瑣事,等到孩子再生下來,她就成為了母親,她就不再需要……性。

這個字眼好像烙鐵,燙得她一個哆嗦,一陣戰栗,不止羞於啟齒,連想一想,都覺得犯了不貞之罪。

她,包括她認識的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孩子生下來以後,總是夫妻分房,幾近不再接觸。

可是那個人,那個人不一樣。

那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帶著濃烈的性暗示,她像是一條扭動的誘人的蛇,繞著她丈夫在轉,而她那個原本以為再熟悉不過的丈夫,碰到這種事總是一臉冷冰冰的丈夫,忽然變臉一樣露出了笑容,討好的,溫馴的笑容。

那瞬間她突然明白了。

女人可以不需要性,男人不能不需要性。

男人不需要性,只是因為那個女人——對他已經不再具有任何吸引力。她躺在他身邊,只像一個死人,一塊死肉,一個散發著惡臭的令人嫌棄的肉。

她的手機突然亮了一下。

是丈夫發來的消息。

丈夫說:“有應酬,晚上不會來吃飯。”

她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又挪開。她知道丈夫去哪裏。丈夫是去“她”那裏。

她偷偷地跟蹤過,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的住所。

“她叫高爽……”

“她連名字,都這麽漂亮……”

鏡子裏的女人喃喃自語,她神思恍惚,臉上居然沒有嫉妒,沒有憤怒,只有越來越深的羨慕。

也許只有那樣的女人,才配得到愛。

*

莫耐跑到了別的城市,紀詢和霍染因也正式解放了。

他們也不折騰了,幹脆打道回府,而後分手。

紀詢回家睡覺,這下可能是疲憊過了閾值,他這回倒是在床上睡了個昏天黑地,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大年初四。

他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打了個漫長的哈欠,左右望望,尋找著霍染因的蹤跡——好像對方會突然從他家裏的某個角落冒出來似的。

霍染因當然沒有冒出來。

人家估計也正呆在臥室裏,睡得正香呢。

這是被霍染因強迫著見面見習慣了,如今看不見他,都開始不習慣起來,真是有點可怕。紀詢嘀咕兩聲,摸出手機,刷了刷朋友圈。

朋友圈裏,霍染因冷冷清清,沒有任何動向,從加對方微信到現在,紀詢發的朋友圈有被霍染因回復過,但從來沒有看見霍染因主動發一條朋友圈動態,這點上,對方倒是和袁越一模一樣。

但是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袁越居然發了朋友圈,是昨天半夜發的,雖然只是一個系統自帶的小黃人震驚表情,但還是讓紀詢震驚。

他發了條消息給袁越:“怎麽突然發朋友圈?”

上午九點,袁越秒回,無論昨天晚上什麽時間睡,他的早起生理鬧鐘始終是清晨六點,雷打不動:“紀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但我好像……我真的,我覺得我看見晴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