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第2/2頁)

黑夜將絕大多數東西都變成了模糊的剪影。

紀詢湊得很近,才看見墓碑上屬於妹妹的猩紅名字。

紀語。

他念著,又念一遍。

不用轉頭,他就知道,自己父母的墓碑佇立在妹妹隔壁,他的心抖了一下。這三年來,他來得不是很頻繁,有限的幾次來到,往往也是同碑中的人相對無言。

總歸觸景生情。

紀詢很快意識到自己在墓碑前蹲得過久了,他撐撐頭,穩住心神,將帶來的便攜式錄像設備,放置在斜上方的草叢裏,像攝像頭正對著紀語的墓碑。

這還不止,他又拿出一個遠程無線喇叭,埋在另一處的草叢裏。

將兩樣東西處理好,紀詢邁步正想離開,卻一腳踢到了旁邊的石頭,石頭“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了好長一段距離。

“誰?!” 一道聲音伴著手電筒的光芒照向這裏。

紀詢趕緊蹲下,就近藏在身旁的大墓碑之後。

風聲呼號,吹得樹枝刷刷作響,紀詢突然感覺腳腕有點異樣,他低頭一看,一雙綠油油的眼睛浮在空中,凝著他。

“……”

他眨眨眼。

這下看清楚了,是一只通體漆黑、只有一雙綠油油眼睛的黑貓在盯著他,這只黑貓不知什麽時候跑到了他腳下。

“喵——”一聲尖尖的貓叫響在墓地裏。

“是野貓,嚇我一跳。”

“不要一驚一乍的,鬼嚇人一不定嚇死人,人嚇人真的會死人。”

風送來保安的些許閑言碎語,紀詢將自己藏好,收回了撓著貓咪脖子的手,輕輕擼了擼貓的背脊,安撫救了自己一回的貓咪,撫著撫著,他忽然發現它的尾巴上方,有一塊月牙似的禿斑。

紀詢手一頓,想到了紀語。

紀語從生下來開始,右手虎口處就有一塊指甲寬的月牙痕跡,看著像是被人掐出來的痕跡。每次有新同學、新朋友看見了,好奇問她這痕跡從哪裏來的時候,她十有八九要楚楚可憐說一聲:“是被我哥掐的……”

等到他們信了,紀語又笑嘻嘻地晃動手腕:“逗你們玩的,這是胎記,可愛吧?像不像小月亮?我家裏只有我打我哥的份,才沒有我哥打我的份。”

紀詢的目光不由自主,開始追隨著黑貓,想在黑貓身上找到屬於紀語的更多痕跡,但原本老老實實蹲在他膝蓋上的黑貓忽然一甩尾巴,四足一蹬,躥入墓碑群,像道煙般消失在黑暗中。

紀詢倏地站起身來,想要追上去,但已經失去了貓咪的蹤跡,他再看向四周,保安和燈光都不見了,好像黑貓完成了幫助他的目的,就立刻消失了。

紀詢又站了幾秒鐘,而後,他原路返回,翻出公墓,回到車上,打開筆記本。

筆記本屏幕一閃,和攝像頭成功連接,紀詢在車上準確看見了墓地裏的情況。

今天晚上或者明天,孟負山會出現。

至少在紀語的忌日,他會出現。

然後……

紀詢將手搭在電腦上,他的指尖在電腦的鍵盤上打轉。

孟負山一直在調查紀語的事情,紀詢知道,但不在意。對於紀語,對於那起案子,他在當年就調查過了,得到了明白無誤的結論。

孟負山隨後的所有調查,對他而言只是十二個字:

沒有必要,沒有價值,沒有意義。

也許霍染因的評價沒有錯,我確實自負,我確實覺得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其他都是傻子。紀詢突然這樣想著。因為我親自調查過了,我得出了結論,我結案了。所以我再也不關切孟負山去查什麽,查出什麽。

……但是,但是。

除夕夜霍染因的話將他弄得心煩意亂。

還是來找孟負山聊聊吧。

聊一聊,也不花多少時間。

他籲上一口氣,正準備重拾過去,好好幹回熬夜盯梢的活,手機忽然響了,想誰誰到,霍染因發來消息。

“你現在在哪裏?”

大年初一能去哪裏?紀詢看眼時間,晚上十點多了。

“在家趕稿。”他說,“難為我家編輯大年初一拜了早年後緊接著就是催稿,我痛定思痛,不能讓人難做,所以年初一就開始趕稿了。”

他發完消息,等著霍染因回復。

但霍染因遲遲沒有回復。

紀詢也並沒能穿透空間,看見自己家的樓下,正停泊著一輛熟悉的車子——霍染因的車子。

駕駛座裏,霍染因擡頭瞧了窗簾拉開,但一絲燈光也無的房間,又低頭看著手機屏幕。

熒亮的屏幕裏,黑色的方塊字仿佛是對他的一本正經的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