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賭徒分兩種,一種不信自己會輸,一種以為自己輸得起。(第3/4頁)

他收到了報應,報應如影隨形,比他做過最可怕的噩夢還還恐怖。

“你懂什麽,我只要一套房子,一套寫著蕾蕾名字,能讓我們留在寧市的家!我沒有文化,沒有技能,除了販毒,我還能幹什麽!我幹什麽才能在這他媽的,這他媽漂亮的,他媽沒有一點人情味,一點點都不在意我們這些外來人員的城市裏買房子!”

曾鵬牙齒咯咯作響一會,泄了氣,雙手抱頭,在沙發上重新蜷縮。

“這個願望我實現了,我拼命實現了……”

我明明實現了,為什麽還是到了這個地步?

四年更多的時間,幾千個日子,和奚蕾相識相處的種種,一幀幀在他腦海播放,一如走馬燈光彩絢爛的轉輪。

他在酒吧當侍應的時候遇見奚蕾,當時奚蕾正被醉酒的客人騷擾。

奚蕾驚慌失措,逃離時撞到了他。

可能是剛剛吸完,毒性上腦,也可能每個男人都有個英雄夢,一場夢後,工作丟了,但有人敲響他簡陋的合租房門。他將門打開,被救的公主站在外頭,靦腆對他揮手:

“你好,我叫奚蕾,昨天謝謝你,我是護士,我來看看你的傷。”

她站著,笑著,目光明亮而溫暖,好像向日葵迎陽而生。

美夢做過,沒有消散,反而留在了他的身邊。現實紛至沓來,光怪陸離的大城市還是那樣光怪陸離,但他周遭的一小塊地方突然變得夯實,他看清楚自己未來的狹窄小道:

工作,存錢,買房,落戶,結婚,生子。

他從酒吧離職,在蕾蕾的監督下戒毒,戒毒的每個頻繁打寒顫做惡夢的夜晚,他都能感覺蕾蕾抱著他,一下下拍著他的背,安慰他,從深夜到天明,每次如此。

他發誓戒毒,後來真的戒斷。

他重新找了工作,一家洗車行的洗車工,洗車工是他能找到的正經職業中工資比較高的,每回來車,他都是洗得最認真的一個,有時候老板高興,額外打賞他一兩百塊錢;有時候老板要求比較多,讓他連鞋一起擦。

他沒敢和任何人起沖突。

他努力賺錢,以前有的花錢愛好全部拋棄,也不怎麽和同事出去聚餐,聚餐就要花錢,他知道家裏有人會給他做好飯菜——就算家裏沒有飯菜,他做好了,也會有人趕著回來吃。

後來一次意外,蕾蕾懷了孩子。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他戒毒不久,工作不久,蕾蕾也還在陽光醫院當護士,兩人都沒有太多存款。

一切都是那麽實際,他們沒錢,沒房子,沒時間,他甚至沒有父母,他父母早已過世。如果生下了孩子,只有兩種選擇,讓孩子和他們一起顛沛流離,把孩子送回蕾蕾父母家。

他們相對無言幾天後,蕾蕾去醫院打胎。

白色的床單,刺鼻的消毒藥水,蕾蕾躺在病床上,一貫陽光溫暖的笑容中第一次出現恍惚悲傷,他至今還記得他掌心中蕾蕾手指的冰涼。

“我好不容易從山村裏走出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回去,也不會讓我的孩子回去……我們在這裏買個房子吧。我想留在寧市,我想成為這裏的人。”

他說好。

他越發的努力工作,蕾蕾也一樣,蕾蕾只休息了不到半個月,就繼續上班。但這些似乎沒有什麽用,他們努力,寧市的房價也努力,他們每一天都在攢錢,都在盡可能過得像樣一些,然而相比房價,相比房子,一切依然那麽遙遠。

後來他發現了那張單子,陽光醫院打胎的單子。

孩子不是他的。

他和蕾蕾爆發了沖突,他單方面的咆哮,暴怒,砸東西,最後倒在房子的墻腳。那只籠中的白文鳥疑惑地看著他,他忽然希望自己也是一只鳥,這樣就自自然然有個籠子——有個房子,能把自己的一生都裝進去。

最後,他感覺蕾蕾過來,蕾蕾將手放在他的背上,像很早很早以前,他戒毒時候那樣。

他回頭,看見蕾蕾悲傷木然的臉。

“是那個人強迫你的嗎?”他問。

蕾蕾點點頭,又搖搖頭。良久,他聽見蕾蕾說:“後來我拿錢了,再過一段,我們就有錢買房了。”

他從兩人的出租房裏走出來,他在這個從沒有接納過他們的城市裏遊蕩,他遊蕩到過去的酒吧,看見過去的朋友。過去的朋友上來關心他,拉他去喝酒,最後給了他一沓錢。

這是有代價的。

這世上什麽沒有代價?

他就要一個房子,一個寫著奚蕾名字的學區房,他能和奚蕾一起住在裏頭,結婚生子,再把孩子拉扯長大,一輩子就這樣簡簡單單,平平淡淡。

……

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子的。

他知道自己會進去,會被判刑,可蕾蕾是無辜的。

為什麽要殺她?

為什麽他好不容易,買了房子,達成願望,卻連她最後一面都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