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出走

顧淮遠這一晚陪了他哥一夜。

兩兄弟敞開天窗說亮話,細數對方的毛病,誰也不讓誰,怎麽痛快怎麽來。

罵到好似要撕破臉,徹底斷絕兄弟關系,突然相視一笑,都覺得過了把嘴癮,可以歇了。

這麽多年僵硬的兄弟關系,在今晚迎來了破局。

顧淮湧說想喝酒,太久沒醉了,這麽多年住在醫院,被限制的太多,他做夢都想念喝醉的滋味。

於是顧淮遠的酒癮也被勾出來,在手機裏搜索了一下,醫院附近一公裏外就有個夜市,於是不做猶豫,把他哥抱到輪椅上,推著他上演了一場深夜版的“逃離醫院”。

夜深了,偌大的城市散去了一些暑氣,走在路上仍舊能感覺到酷夏的威力,好在有舒服的風迎面拂來,走了一會兒,夜市特有的其他地方尋覓不到的香味飄過來,催生出人類最原始的進食欲望。

顧淮湧從沒有來過夜市,這種市井味十足的地方是他過去不屑於涉足的,因為從沒來過,他看什麽都新鮮。

“怎麽人這麽多?”

他詫異於這個時間點,夜市裏竟然還人頭攢動,敢情大晚上不睡覺的人,都跑來這裏了。

顧淮遠推著他哥,因為住過兩年城中城,所以熟悉這裏的一切,鼻子聞著時不時飄過來的炒粉燒烤味,他的感覺像是回家一般親切:“現在是喝啤酒吃小龍蝦最好的時候,說起來,小龍蝦你吃過嗎?”

顧淮湧聲音有點涼:“你說呢?”

那就是沒有。

“沒吃過小龍蝦你就想死,你這輩子算是白活了。”顧淮遠帶著笑意。

顧淮湧自然黑面:“你老婆也對我說過一樣的話,怎麽?你們夫妻倆是對過台詞?”

“你當我們夫妻倆閑的,天天在你背後議論你。”

顧淮湧默了一會兒:“替我跟她說聲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涵義頗深,也許為了五年前的狠心拆散,也許是為了五年後不擇手段地尋死,總之能讓他親口說出“對不起”的人不多,陸兮是一個。

顧淮遠了解他哥的為人,自我封閉了幾年,今天晚上,也許是他破繭重生的一個重要契機。

“她昨晚說了,很生氣,但不會恨你。好了,過去的事就不提了,哥,你也算死過一回的人了,吃個小龍蝦就當慶祝新生吧。”

顧淮湧冷哼:“這東西聽上去不怎麽樣。”

顧淮遠眼睛在夜市兩邊尋找:“這世界上就沒有小龍蝦解決不了的煩惱,如果一頓不行,那就兩頓,你待會嘗過就知道了。”

他最後在一家燒烤攤前停下來,挑了一些烤串,順口問額頭滿是大汗的老板,附近哪家的小龍蝦口碑最好。

忙著做生意的老板往他的右前方一指:“那家阿隆哥。”

“好,謝謝,我們的串麻煩做好送那裏去。”顧淮遠推著他哥,慢悠悠地走向那家“阿隆哥夜宵”。

上身一件汗背心,露出白花花肉的中年老板大約就叫阿隆,脖子上一根很粗的金項鏈,很有一股粗獷大哥氣質。

有老顧客在他們隔壁桌坐下,語氣很隨意:“阿隆,十三香和麻辣的各來一份,烤魚要豆豉的,快點啊,餓死了。”

“餓死了就去投胎,來我這兒催什麽催。”老板嗓門洪亮,果然是豪橫做派,“草魚還是黑魚?”

“還用說嘛,草魚。”

顧淮遠聽完熱鬧,轉頭問他哥:“烤魚也嘗嘗?”

“他這裏的烤魚你們必須得嘗嘗。”這位老顧客很自來熟地插進話,“別人都沖他家的小龍蝦來的,其實我覺得最絕的是烤魚了,也就這個點來了就有位置,早點來起碼要等一會兒才吃得上。”

“那這烤魚是非嘗不可了。”顧淮遠說。

老板隆哥身兼服務員,顧淮遠便點了跟隔壁桌一模一樣的菜色,隆哥大喇喇地掃了哥倆一眼,見他們穿著講究,氣質也和平時見的客人不太一樣,很直接地問輪椅上的顧淮湧:“兄弟身體怎麽了?有忌口的嗎?”

顧淮湧在這環境裏耳濡目染,漸漸放輕松:“漸凍症,聽過嗎?”

“怎麽沒聽過。”阿隆哥果然是見多識廣的生意人,“我老婆娘家對門的大爺就是這病,得了病也沒辦法,挺樂呵,吃好喝好,上回回去我老丈母娘家,還聽他村裏唱大戲呢。”

“兄弟看開點,人活著就是要自己找快樂,待會吃魚的時候注意點魚刺,我看大爺什麽都能吃,就是吃魚費勁點。”隆哥在自己的點菜本子上龍飛鳳舞,“你們來我這兒還真來對了,保管你們下回還想來。”

又進來一桌人,老板又去招呼了,門外有一桌五六個男人打著赤膊正在熱火朝天喝酒行酒令,對於夜裏習慣了寂靜的顧淮湧來說,吵是吵了點,但也不是那麽討厭。

庸俗而又無比接近現實,好像才是這世界真正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