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雞毛 “殺蠻人!元帥殺蠻人!”……

走到了營州城中從前蠻族駐兵之處,那裏已經幾乎成了一片白地,帳篷馬槽,要麽是當日激戰時被燒了,要麽就是在各處興建時被拿走了,楚元秀說這一片地方州衙正在研究要不要建成個市場。

距離蠻族駐兵之處不到一裏路,就是從前的漢奴營。

漢奴營剩的東西倒是多多了,北疆的營州刺史陳窈兒入住州衙之後頒布的第一條律令就是漢民之財歸自己所有,無人可奪。

就算漢奴營中的百姓趕在落雪前被安置進了木屋之中,這裏的帳篷也依然保留著,走近了還能看見有人正在用鍋灶燒水,看見一堆人烏泱泱走過來,那個正燒水的婦人彎著腰想要躲進帳篷裏。

衛薔看著地上被捆著被放了血的雞,笑著說:“這位娘子是要給雞去毛?是家裏來了客人?”

那位婦人還是縮在帳篷裏不肯說話。

衛薔轉身道:“你們在這各處看看,有不懂的來問元秀。”

大家卻並未真正散開往各處而去,看著這這些破敗肮臟的帳篷,有人嘆了一聲道:“當年我們也是住在這種地方。”

其他人沉默不語。

崔瑤與元婦德說到底都未經歷過蠻族對北疆的統治,四下看過去,只覺得心驚。

漢奴營,漢奴營……在蠻族眼中漢人是豬狗般的奴隸,自然不會在意他們住在什麽地方。

營中帳篷建的又密又亂,完全沒什麽形制可言,積攢了陳年泥垢的帳篷上有層層疊疊的修補,一眾帳篷之前,有一片空地,只剩了一根高大的木樁立在那,木樁約有丈高,顏色黝黑,怪異而不祥。

崔瑤看著那根柱子,聽見有人在自己身邊說:“這是從前蠻人掛人頭的地方。”

掛誰的人頭?自然是漢人的。

如何能讓吃粟麥、知禮儀、重衣冠的漢人成為“漢奴”,蠻族能依靠的,就是殺戮,殺戮,和殺戮。

殺死他們中所有的勇氣與筋骨,剩下的自然就是奴隸。

秦緒也跟著他們來了此處,看著這根樁子,他說道:“我在一本《破虜傳》裏寫申屠破虜被關進了漢奴營,他被蠻族公主看上了,可他同袍兩人頭顱皆懸在此處,那兩人的名字皆是取自真名。三年前有兩位漢人男子被抓來了營州,他們假作乖順,進了漢奴營中突然從口中吐出刀片殺了幾個蠻族,口中大喊‘定遠公已經搶回北疆,定會來此處解救我等’,說完,便被亂刀砍殺。州衙與定遠軍各部核對兩月,找出這兩人是魚腸部戍北司的韓陸和程大遠。”

說話時,秦緒擡頭看著這根木樁,韓陸,程大遠……那次寫書,最酣暢淋漓的一段,就是這兩人為掩護軍情口吐刀片,慷慨就義。

他以自己之法,將這兩人的名字記了下來。

“據說根木樁立在這裏九年,九年來漢人不屈的血,將它染就成如此顏色。”

“漢族男兒死了,血還能流出來。”楚元秀不知何時也走到這柱子前,“漢族女子是如何死的,你們可知道?”

為了與蠻族清算血賬,營州府衙裏在清查那些死去之人的名字,久遠些的,十個人裏能找出一兩個便不錯了,可女子呢?

府衙中精通蠻語之人找出了他們最早的文書,看見一卷羊皮上說他們在某年四月十七日將三百多個女子送來了營州,再對照營州漢奴營中的記載,只有一百四十名女子活著進了漢奴營。

這近兩百女子,無人知道她們的名姓。

甚至,若不是有北疆這些奇怪的人,沒人會想起她們,去找她們。

就像她,如果她死了,也沒有人知道,有一個女人因為被丈夫和兒子拋棄,而死在了蠻族的鞭打之下。

帳篷裏的那名婦人終於走了出來,因為那個帶頭的女人在給她的雞去毛。

“嗯!”她用手無助地比劃了半天,仿佛終於想起自己還能說話,幹巴巴地說道:“雞,我的。”

“我知道,我們來這,打擾了你幹活,我就替你幹了。”

見婦人聽不懂,衛薔舉著手裏被燙後拔掉了一半毛的雞笑著說:“你的,是你的,我給你,幹活。”

婦人連忙擺手,卻不敢攔衛薔。

元婦德從另一條道上走過來,她剛剛把幾顆粟米糖分給了在帳篷外玩的孩子,隨身帶著粟米糖,還是她跟王無窮和崔瑤學來的。

看見這個婦人急急忙忙想從嘴裏憋出話來,她對余三娘道:“他們是被蠻人傷了唇舌嗎?”

那幾個小孩與她道謝時,也是憋不出話來的。

余三娘看著她臉上的困惑,垂下眼道:“並非是傷了唇舌,大概是因為漢奴營這等地方是不許漢人說話的。”

如豬狗一般的畜生,自然是不許說話的。

元婦德瞪大了眼睛。

她一度以為這世間最大的痛苦是被人當成了畜生,此時才驚覺,這世間是真的有人確確實實被當成畜生一般地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