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邱氏 “這世上竟然有人一面與人求財,……

穿著女裝的衛燕歌仿佛與平日處處不同,又仿佛處處依舊,她眉目坦然,一雙澄藍的眼眸像是藏了天的一角在其中。

杜明辛能從裏面看見自己此時的尷尬情態。

“少……你……我……昔日太學中排戲,有人說該讓你演那不借鐵扇的羅刹女,偏偏我……”

“我確實演不出為一男子嗔癡恨憎之狀,是你懂我,”

聽衛燕歌如此說,杜明辛唇齒又凝澀在了一處。

每年孔子壽誕,太學學子都要做些戲耍,杜明辛帶人排那《美猴王戲耍羅刹女》有人便說讓衛燕歌來演那羅刹女,杜明辛明言反對,開口便是“我家少將軍明明一堂堂偉男子,若因長相非凡就要演羅刹女,那雷公臉美猴王也演得。”

堂堂偉男子……

乾寧末年的東都太學裏塞滿了世家子弟,他們剛剛從被蠻族一把火燒了的長安裏逃出來,是一群奔哭嚎啕的喪家之犬,杜明辛比旁人更淒慘,他自小仰望的祖父被剝去衣冠砍去頭顱,被申家人挑在槍尖招搖過市,他自己被爹娘帶去房州避禍,回到太學,昔日敬他是宰相親孫的同窗紛紛冷了嘴臉。

衛燕歌與他們都不一樣,她能殺蠻族,也能殺申家逆黨。

她走在太學裏,如孤狼路過了成群結隊夾著尾巴的狗。

她是人們所唾罵的混血賤種,可她也姓衛,那時的人們見多了被打爛的膝蓋,見過了向權勢低頭的枯瘦影子,見過了不屈者的頭顱和自以為之人的血。

唯英雄少見。

唯一英雄在太學。

大概也就是如此,觀品貌性情,論軍功赫赫,橫看豎看這許多年,杜明辛都沒看出來自己口口聲聲叫了無數聲的少將軍竟然是一女子。

杜明辛看了看自己完好的衣袖,也看見了衛燕歌還扶著自己的那只手。

他突覺耳廓發燙,額頭也有汗沁了出來。

主座上,衛薔一擡手,勉強遮住了自己的笑,她看向於崇,說道:

“於大卿今日請我來,想必是能解了豐州督府人手不足之難。”

於崇端著酒盞,笑得極為爽朗:“定遠公一力籌辦邊市通商一事,既然有難,我們這幾家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將酒飲下,他招手讓人拿來了一本冊子。

“於氏子弟雖然沒什麽天縱奇才,報國之心從來不缺,此名冊上是於家及冠後還未入仕的子弟,定遠公只管從上面挑五個得用的。”

衛薔看了一眼被於崇托在手上的冊子,接過來放在了案上。

“於大卿高義!當日我說一個子弟折算錢五千貫,被尚書令給否了,唉,不然,我眼下就能爽快說上一句‘豐州邊市競標一事河南於氏已投兩萬五千貫!’豈不痛快?”

嘴裏說著痛快,卻是在明言不能以人折錢,於崇雖然一心讓自家子弟把握豐州,並沒想過算錢一事,心中也有些不痛快。

明明已經在北疆跟烏護做起了生意,怎麽這定遠公還是一副沒見過錢的窮酸之態?

“國公大人說笑了,為國出力之事怎能算錢呢?倒是尚書令……實不相瞞,下官亦曾是戶部侍郎,先帝時每年為北疆撥付軍費一事也經過下官之手,可惜聖人繼位就拔擢如今的尚書令為戶部尚書,他新官上任就說要削減靡費,可誰也沒想到他竟然對定遠軍軍費下手,只恨那時我已被調任光祿寺卿,不在其位,也無力為國公大人做些什麽。”

於崇為何對姜清玄一口一個“姜老狗”,正是因為那道貌岸然的姜老頭兒奪去了他本視為囊中物的戶部尚書一職。

此事,在座之人幾乎盡知。

於府的酒菜一如往常般奢靡,眾人面前案上擺一瓷盤,上面放著一只被炮制好的鵪鶉,肉質細嫩的鵪鶉在廚子手中活活褪去毛,用滾水燙過之後開膛破肚再用油醬塗抹,最後上火炙烤,這道菜還有個叫“箸頭春”的名字,乃是前唐時的名菜。凡有錢者,好食飛禽而非走獸,凡是活的飛禽,在南市都叫價極高,像這活鵪鶉,兩三只便值一貫錢,在座十數人,便是十幾只鵪鶉,光這一道菜就要花費五六貫,可換米幾百鬥,養活一縣百姓數日。

牙箸夾起一塊鵪鶉腿,眼角見廊柱上綃紗輕舞,衛薔忽而一笑:“對了,於大卿,豐州偏遠,被蠻族盤踞那麽多年,幾乎已不剩什麽,您族中人若要去,怕是要從興建房舍做起。”

於崇心中一動,到了此時,這定遠公居然還要從他身上盤剝銀錢?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從烏護換來的金餅已經流入了中原,她怎麽總是能豁出臉面來刮世家地皮?

“國公大人說得極是,興建房舍必不可少,這樣,我族中另選二十工匠送往豐州,立時開始修建房屋,至於一應花費,也由我府中承擔,如何?”

一旁,鄭裘一直默默聽著於崇與定遠公交談,聽到於崇已經說了於氏子弟任選定遠公居然還開口討要那些人的住處開銷,他便有些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