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燕歌 “兔子覺得狼要來了,也是想躲開……

洛陽城北有一門喚做安喜門,此地靠近省部衙門,臨近坊中多有外地返東都的外官賃房而居,雖不如南城諸門處那般人聲鼎沸,卻是衣冠往來、達官雲集之地,在此處,坊市邊界已淡,貼著城門的修義坊就有一二層的酒肆,專供往來之人喝酒歇腳,多有等人的官員顯貴在此地為了好友至交接風洗塵。

這一日天光正好,酒肆生意興隆,穿著月白長衫的大理寺少卿杜明辛一個人向北而坐,面前放了兩個酒盅。

親手在兩個酒盅裏都斟滿了酒,他倚在欄杆上,恰好看著一隊人騎馬自北而來。

拿起一個酒盅,他伺機往下一扔,正被當先穿著黑甲的騎士接了個正著。

一手勒馬一手端酒,那人仰頭,正見杜明辛用手臂墊著腦袋,歪頭看著自己。

“我家少將軍好容易才回來啊。”

端著酒的人高鼻深目,俊美非凡,一雙藍色的眼睛甚是奇異,一看就有外邦血統。

他端坐馬上,靜靜看著杜明辛說話。

“我家少將軍是想先入內城,還是想先來跟你這拋棄了許久的同窗摯友區區在下我來喝一杯呢?”

油嘴滑舌,杜明辛這不正經的腔調遇到了馬上之人,似乎又不正經了十分。

那人說:“你如何知道我今日回來?”

“你家那女國公在朝中動作如此之大,就算她不召你,你也不能如往常一般半年一來回,我不過是每日這等上幾個時辰,恰好等到了我家少將軍,還不來與我同飲幾杯,慰勞我這虛耗久等之苦。”

說話時,杜明辛遙遙一指,指向了定遠公府所在之處,言語間還頗有幾分委屈之意。

那人仍端坐馬上,帶著一身風塵到:“我有軍令在身,明日我在水秀軒請你。”

杜明辛懶洋洋地說:“明日酒是明日事,你先把我給你的洗塵酒喝了。”

馬上的人似乎是端肅慣了的,臉上還帶著些北疆的煞氣,聞此言,終於一笑。

他長相奇美,一雙藍眸笑起來竟有幾分明月破雲照江海的姿態。

隔著一層樓,樓上憑欄人,樓下馭馬者,舉杯同飲酒。

四目相對,杜明辛“噗呲”一笑:

“少將軍,說好了明日。”

“嗯,說定了。”

定遠軍有兩位未及弱冠便得朝廷官職的,一人是頗得當今聖人倚重的歸德郎將衛行歌,十八歲隨定遠公南下平叛,親手射死兩位叛將,另一人更要傳奇幾分,他是外族混血,十五歲時先帝被困薊州無終縣,他假扮蠻族奴隸探知了聖人所在,引著定遠公救駕,後得封四品承影將軍,雖然是雜號,卻是先帝禦賜。

這兩人,在洛陽都常被人稱作定遠軍的少將軍。

可全東都的人都知道,能被杜明辛稱一聲“我家少將軍”的,只有承影將軍衛燕歌。

看著衛燕歌帶比從前更多的人馬騎馬直入東都,杜明辛端起酒杯。

一杯

兩杯

三杯

三杯酒下肚,他站了起來,讓身後的隨從付了酒錢。

大袖一晃,他便一步步地下了樓。

衛行歌這兩日在定遠公府裏呆得時間是越來越短了。

他為自己找了頗多因由。

家主能在東都調派的人手實在不多,他每日確實都有不少差事。

再說,陳重遠的槍法已有了幾分樣子,余下全靠苦功,秦緒那一腦子春浪滔滔他避之唯恐不及,就算有家主替他將那人抓去幹活,他也不敢在府中久待。

宋嶽見他天天早出晚歸整日不見人影,還以為元帥給他派了個拆東都、遷洛陽的大事。

唯有小清歌抱著劍對他笑嘻嘻地說:“兔子覺得狼要來了,也是想躲開的。”

午時與家主說了幾句,衛行歌牽著馬又從定遠公府側門走了出來,正在他要上馬的時候,就聽一陣蹄音從身後傳來。

這陣蹄音停在了他身後。

刹那間,衛行歌恍惚嗅到了一路風塵之氣,莫名帶著北疆的氣息。

他猛地轉身,便見一群人翻身下馬。

帶頭那人穿著黑甲,有一雙藍色眼睛。

“家主可在?”

少年老成、成熟穩重、特別會演、能把滿東都同齡人都比下去的衛行歌只覺得心頭一緊,道:

“家主,正在府中。”

“陪我進去。”

“是。”

衛行歌牽著馬乖乖跟在那人身後進了府,身後還跟著穿盔帶甲的二十余人,與衛行歌手下進了定遠公府便如回了家的兵卒不同,他們個個面容冷肅,舉止帶著一股蕭殺之氣。

衛燕歌沒有先去見衛薔,而是先將馬送去馬廄,親手喂了幾把草料,聽衛行歌說在定遠公府馬每兩天都能吃頓豆粕,一張端肅的臉上竟微微顯出了幾分喜意。

早幾年,定遠軍的每一匹馬都是用血和命從蠻族手中奪來的,活著的人如何不惜馬、愛馬如命?

衛燕歌常年領命往返於東都和北疆之間,每次到了一處都要先照顧好自己的馬,不管軍情如何緊急,這點照顧同袍的功夫總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