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心病

臘月歸鄉時,一路走走停停,路上行了大半個月。

再回京時,心急火燎,急得嘴上起了燎泡,風塵仆仆,車馬十日便入了京城。

消息已經預先送進了京城,這天車馬到了京城門外,迎面看見一個眼熟的十五六歲小公公在城外守著。

正是曾經有過幾面之緣的小桂圓公公。

“可算等到了。奴婢等了好幾日了。”

小桂圓遠遠地見了車馬,親親熱熱跑過來行禮,“許久不見了,梅學士。”

梅望舒披著氅衣下了車,客氣道,“我如今已經不是翰林學士,一介白身,擔不起這稱呼。”

小桂圓詫異道,“但蘇爺爺前幾天交代差事給奴婢時,還是說的梅學士呀。”

梅望舒此刻哪有心思在細微末節的稱呼上糾纏,跳過所有寒暄,徑直問,

“聖上這幾日可好?”

她剛才入城時,見街道行走的販夫百姓身上並未穿戴喪服,城內勾欄的雜耍班子照常演出,裏面依舊還是人山人海,便知道京城尚未戒嚴,皇城裏那位的病情不至於危重,最壞的局面並未發生。

心裏略安穩的同時,開口詢問之時,卻還是忍不住提著一口氣。

在她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眼眸中露出緊張的神色來。

小桂圓一愣,想起蘇懷忠的鄭重囑托,清了清喉嚨,頗為不自然地道,

“聖上……不好,也不壞。就那樣一日日地拖著。能拖一日是一日。”

梅望舒心底反復思忖著‘不好,也不壞’這幾個字。

“禦醫那邊怎麽說。究竟是什麽樣的急症,怎會發病得如此迅猛?可有什麽應對之策。”

小桂圓傻眼了。

出來時,蘇爺爺並沒有囑咐他,碰到這些問句怎麽回答啊!

他憋了半天,一個字也憋不出來,最後只能搖搖頭。

梅望舒的臉色立時微微變了。

這幾日趕路奔波而略顯疲憊的面容上,血色一點點消退。

“勞煩桂圓公公。”她勉強平穩語氣道,“帶我入宮一趟。我想當面問過蘇公公和邢醫官。”

領人進宮這事兒是蘇懷忠預先交代下來的,小桂圓答應地很幹脆。

車行沿著禦道到了皇宮門口不遠處停下,小桂圓跳下車,一邊領著梅望舒往宮門方向走,一邊提醒她最近的風頭。

“蘇爺爺就在內皇城裏,梅學士等下便能見著人。邢醫官是見不著嘍。”

梅望舒一驚,腳步頓了頓。

“邢醫官怎麽了?最近京城不太平,莫非……他出事了?”

“他一個禦醫,每日當值看診,能出什麽事呢。”小桂圓至今也想不通,

“邢醫官跑啦!就在梅學士才回鄉養病沒多久,連夜收拾了家當,連剛置下的宅子都不要了,只留下官印官袍在家裏,連個招呼都不打,無聲無息地跑了!”

梅望舒:“……”

她停下腳步,深吸口氣,擡手按了按隱約作痛的眉心。

“他掛印辭官了?之後去了哪裏,你們可有人知道?”

“誰知道?”小桂圓撇嘴,“梅學士你可別生氣,咱們私底下都說,邢醫官的‘掛印辭官’那套,是跟你學的。當然啦,他做得比梅學士不地道多了。好歹是禦前隨侍了那麽多年的老人了,連入宮辭別都沒有,直接跑了!聖上這次病了,連個知根知底的大夫都找不著,還得從陳年舊档裏尋過去幾年平安脈的記錄。哎,那個兵荒馬亂喲,別提了。”

梅望舒:“……”

太陽穴突突跳動。

路上想得好好的幾個方略,回京後,按照目前情勢的緊急狀況,分別召集哪些人,如何兵分兩路,一邊應對朝堂的明槍暗箭,一邊應對著皇宮裏聖上的病症。

無論什麽樣的方略裏,都有邢以寧這個跟隨聖上七年的心腹禦醫在。

沒想到入京第一天……怎會遇到如此局面?

頭疼。

在小桂圓嘀嘀咕咕的嘮叨話裏,兩人過了金水橋,到了皇城宮門下。

蘇懷忠得了消息,早早站在宮門口等著。

“陛下在紫宸殿養病。”他親自領著人往前走,輕聲道,“畏光,怕吵。寢殿裏不許點燈,到了白天,四處都得用黑布簾子把門窗遮起來。進去需得放輕腳步聲,不然會驚擾到聖上睡眠,引發心悸。”

梅望舒聽著,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去。

默然走了好長一段路,紫宸殿宏偉雄闊的輪廓出現在視野裏,才開口道,“去年臘月辭別時,聖上還好好的。”

她輕聲問,“如今不過兩個月功夫,怎麽會如此地步。究竟是什麽急病。”

蘇懷忠的腳步停在鎏金銅環朱門外,輕聲道,

“心病。”

“梅學士,有句俗話道,心病難醫哪。”

——

梅望舒特意脫了靴,只穿著雪白羅襪,踩著柔軟的毛絨氈毯,在一片黑暗之中,無聲無息地走近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