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書房庭院各處掌起了燈。

管家常伯帶著大批小廝仆婦,忙忙碌碌地清點箱籠,物品入冊。

梅望舒站在庭院中央,手裏拿著準備明早送入宮的禮單,親自清點過目。

江南運來的那十只江心洲活鴨,在庭院裏散養了半日,個個生龍活虎,撲騰得滿地都是鴨毛,小廝們追得腿都快斷了。

她看在眼裏,頗為滿意。

“陛下今日看過禮單,對活鴨似乎格外喜愛,特意問了幾句。”她吩咐常伯,“今夜家裏,明早送進宮的路上,你親自帶人看好了,莫叫人找機會對活物動手腳。”

常伯知曉其中厲害,肅然應是。

除了十只活鴨,其余上了禮單的貢品林林總總,裝滿了三四個大木箱。

江南古寺裏求來的護身平安符,梅望舒自己貼身帶了一個,另一個收在隨身荷包裏,水路上京大半個月,沾染了荷包裏放的白檀線香,拿出來氣味久久不散。

她把平安符捏在手裏,湊到鼻尖嗅了嗅,有點犯愁。

“香味太重了。”指尖吊著平安符,喃喃道,“聖上不喜熏香,這樣呈上去,多半直接扔了。”

常伯在旁邊提主意,“要不,在窗邊掛一個晚上,風吹一吹,把味道吹散。”

梅望舒想了想,否決了。

“上了禮單的貢物,我們這邊只管完好地呈上去,天家若是不喜,扔了也就扔了。若是掛在窗邊,夜裏遇了風雨,不慎臟了壞了,反而是我們的錯處。”

常伯找來一塊色澤素雅的錦布,梅望舒把平安符包起,貼著木箱的邊,把小小一塊布帛放在箱底。

“寺廟裏尋常的平安符,聖上不信神佛,不會在意這個的。放禮單裏圖個吉利罷了。”

她拿過禮單,繼續清點其他禮物。

忙碌了整個晚上,總算把禮單上的貢品清點完畢,四個大木箱貼好封條,放在東邊廂房裏,只等天亮了送進宮。

常伯帶著十幾個護院如臨大敵,親自在院子裏連夜看守。

梅望舒了結一樁心事,剛要回主院歇息,負責外院接待的二管事過來找她,手裏抱著厚厚一摞拜帖。

“聽說大人今日回了京,各家送來的拜帖足有上百封,不是請大人吃酒,就是邀約過府。按照大人的吩咐,拜帖收下,禮單退回去,所有的邀約一律沒應下。只有兩個例外。”

二管事回稟道,“第一樁,禦醫邢大人府上,差人送來了五十包泡澡的藥材,五十包日常補藥,傳話說是大人急需用的東西。小的做主收下了。”

梅望舒頷首道,“他有心了。給邢家的回禮,明日早晨就送過去。還有一樁例外是什麽事?”

“第二樁,城南回雁巷的葉老尚書府上,遣人傳話過來,希望大人晚上有空過府一敘。”

梅望舒原本走向正院方向,聽到這句傳話,腳步便定住了。

她原地掉了個頭,往大門口走去。

“備車。把給葉老師準備的禮物帶上。”

二管事氣喘籲籲拿來了夜裏擋風的披風,小廝們把大包小包的禮物堆上馬車。

如果說宮裏那位,是京城裏最不能怠慢的人物。

當年梅望舒初入京時,賞識她、提攜她的座師,當代文壇清流之首,身居禮部尚書的葉昌閣,便是她最不願怠慢的人物。

馬車行駛入城南回雁巷時,已經入了深夜。

黑黝黝半開的葉家大宅門口,葉老尚書披衣站在台階處,手裏提著盞風燈,親自在門外等著。

“望舒,你來了。”

幾個月不見,葉昌閣的精神還算矍鑠,但畢竟是年過六十的人了,須發明顯斑白幾分,顯出了幾分老態。

梅望舒的眼睛濕潤了,幾步過去上了台階,接過風燈,“天氣冷,老師快些進屋。”

葉府門風簡樸,人口也少。師生倆走去前院會客的小花廳,前頭只有一個老管事提燈引路。

小花廳裏,也只簡簡單單布置了一個方木矮桌,四把交椅,墻面正中掛了一幅葉老尚書自己畫的寒潭冬釣圖。

師生兩人對坐,寒暄幾句,葉夫人親自送茶進來。

梅望舒起身站著接了。

等葉夫人出去,葉昌閣關好門窗,仔細問起這次江南道的差事。最後聽說今日入宮,已經在禦前述過職,這才露出放心的神色,低頭喝了口茶,

“人老了,容易多心。你南下辦差的這幾個月,不知怎麽的,老夫每想起你,總有些揪心,生怕你在外面出什麽事。特別是七月底那段時日,你前腳才出京城,人還沒到江南道,聖上突然下令調動遼東兩萬重騎,追著你們一行南下……”

他長長吐了口氣,“望舒,不瞞你說,老夫當時被嚇到了。雖然今上聖明,但……唉,畢竟年輕,心性未定。你這幾年協助聖上扳倒郗氏逆黨,平定政局,已經是當代朝臣中的第一人,站得太高,惹人嫉恨。若你不在時,有奸佞小人乘虛而入,在禦前獻上讒言……那幾日,老夫睡都睡不好,擔心歷朝歷代‘飛鳥盡,良弓藏’的故事,再度上演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