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知繹感到一陣眩暈,世界都開始顛倒,他踉蹌著扶住旁邊的木桌才勉強站定。他看了一眼角落裏還在睡著的周淮生。

腦海中陡然出現最初的那個畫面,酒吧門口被撞,在醫院,周淮生接了一個電話要走之前,俯身對林知繹說:“我很快回來,在這裏等我一下,好嗎?”

徐楊當時的反應比林知繹還震驚,指著周淮生的背影,詫然道:“他好像……在哄你?”

以及那天他崴了腳,被周淮生背到家裏,周淮生幫他敷腳擦藥,熟練地往他的腳底塞熱水袋,任勞任怨。

還有卷卷。

原來所有的熟悉和親近都不是空穴來風,他喜歡卷卷,是出於本能。

其實如果林知繹細心一點,從同樣蜷曲的卷發、從周淮生反對他接觸卷卷,從周圍人的評價……他都可以尋找到蛛絲馬跡,可誰會想到自己生過孩子呢?誰會想到路上偶然遇到的一個人,一個普普通通的beta,竟然是他孩子的父親。

林知繹沒有辦法接受這個現實,可他立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他猛然望向老人,放低聲音,問道:“兩年前,他帶我來的時候,我狀態怎麽樣?是清醒的嗎?”

“清醒啊,”老人頓了頓,上下打量了林知繹,忽然皺起眉頭:“不過,你這麽一問,我倒是想起來,你那個時候看著沒現在這麽機靈,有點呆。”

老人說完,覺得這話不夠準確,念叨著:“但有時候又不呆,還會偷偷跟我講,下次連小感冒都不要說,就說你沒事,免得他擔心。”

可是林知繹的腦袋裏像有一層又一層刺耳的電波聲循環播放,他完全聽不見任何聲音,許久之後,他從震蕩的思緒中恢復過來,問老人:“您剛剛說什麽?”

老人正要重復,有人進了醫館,老人就朝林知繹笑了笑,回身去招呼顧客了。

呆呆的,是因為摔下山,摔傷了腦袋,醫生也說過他的腦部曾遭受過重創,不僅欠缺思考能力,還不具備防範意識,他一定很信任周淮生,可周淮生卻趁人之危。

如果不是摔傷腦袋,他在清醒的意識下怎麽可能會喜歡上周淮生?怎麽可能心甘情願地懷孕?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強迫我的,我不可能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

林知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

所以那天周淮生說的都是真的,“……是我對不起他,他不想要孩子的,是我趁人之危,後來他家裏人找到他,他就回去了。”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林知繹覺得天意弄人,實在可笑。

他沒有叫醒周淮生,他現在無心對峙,因為他需要最後一個證據,心情平復後,他在醫館買了一袋棉簽棒,然後開車回到石方巷,卷卷還坐在小板凳上,他沒有玩積木,而是遠遠地和院子裏的黃狗對望,他小聲地學狗叫,黃狗並不跟他一般見識,無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睡覺去了。

聽到腳步聲,卷卷先回過頭,然後咧開嘴,笑著喊“叔叔”。

林知繹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疼,他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孩子了。

他還喊他“叔叔”。

親子鑒定的樣本可以帶毛囊的頭發,也可以是口腔拭子,林知繹選擇後者,他強迫自己平復呼吸,努力露出笑容,他蹲下身,卷卷就沖到他的懷裏,林知繹倒水讓他漱口,又教他張開嘴巴,然後把棉簽伸進他的小嘴裏,在臉頰內側的位置采集樣本。

林知繹的心跳快得幾乎要蹦出來,他把陰幹的棉簽放進封裝袋,準備離開。

可卷卷揪住他的衣擺,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天變暗了,舊樓房看起來更加衰敗雜亂,林知繹一想到自己的孩子在這樣的地方長大,他對周淮生的恨就增加一分,他抱住卷卷,把他緊緊地按向自己,他輕聲說:“卷卷,等我一下好不好?我很快就來接你。”

他把卷卷交給王嬸,然後去了親子鑒定機構。

他付了重金,鑒定機構為他加急檢驗,兩個半小時後,他拿到了報告書。

他的手在抖,視線也開始模糊,身邊的工作人員端了一杯水給他,他頷首道:“謝謝。”

他翻開報告書,第二頁的最下面寫著“親權概率為999991”,工作人員做了解釋:“意思是您和另外一位被鑒定人之間存在生物學上的親子關系。”

林知繹的眼淚啪嗒一聲掉落下來,打濕了紙質報告,工作人員連忙遞上紙巾。

林知繹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天已經完全暗了,車水馬龍構成城市的夜景,林知繹攥著那份鑒定報告,恍恍惚惚地往前走,他沒有崩潰,他什麽都不去想。

直到深夜十二點,他撥通了周淮生的電話。

“我在你家樓下,你出來。”

周淮生似乎也沒有睡,他沉默片刻後說:“好。”

“不要吵醒卷卷。”林知繹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