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八十二章](第2/4頁)

沈應看出他無意多談,無奈地嘆了口氣,捧過劍匣慢慢打開,湛青色的寒芒流瀉而出,劍身映出了他不復年輕的眉目。沈應的手指落在劍上,輕輕摩挲而過,最終停在了劍柄之下的刮痕上,忍不住又道:“你可知你爹的這把佩劍名為什麽?”

戚朝夕略一猶豫,如實道:“晚輩不知,還請您解答。”

“劍名問水。”沈應合上了眼,慢聲道,“我和秋白先後拜入門派,是最為親近的師兄弟,及冠賜劍時,我與他的劍同出一爐,師父令我們自行取名,以為畢生警醒,我和他商討了半月有余,方最終定下,我的劍名為叩山。叩山問水,上下求索,吾生有涯,知也無涯。”

那是剛剛及冠的青年人,於武學虔誠的求知之欲,對劍道堅定的探索之心。

戚朝夕心中一動,滋味莫名,他娘柳如冰沒有與他詳細講過戚秋白的生前之事,每每提起,開口總是一句溫良,而後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他那時年紀不大,卻也懂事地學會了避開這個話題。

因此戚秋白之於他,更像一個模糊的倒映水中的影子,直到此時,這個影子才多了點鮮活的痕跡。

戚朝夕不由得一笑,隱約帶了點自嘲意味:“這麽說來,我與他實在毫不相像。”

“不,像的!”沈應道,“你長得像他,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

“……”

沈應看出戚朝夕的神情終於起了細微變化,滿腔心緒如江海翻倒,愈發難以壓制,仿佛再不開口就要被生生憋悶而死,他強撐著說了下去:“這些年我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不知你娘有沒有同你講過,是怎麽同你講的,但我不能不對你說實話。當年是我,是我追上了私奔的他們倆。”

戚朝夕看著他。

“秋白和你娘原本是可以離開的,避世隱居,找個地方好好過日子,可我勸他們跟我回門派。你娘是個聰明人,說自己是魔教出身,去不得名門正派的地盤,秋白原本也下定了決心,可我一力擔保,保證師父說過門派會接納他們,秋白向來信我,他動搖了,和我一起勸了你娘幾日,最終,我把他們兩個帶回了青山派。”

“那時的我太年輕,太愚蠢,太自大了!”沈應再度閉上了眼,他額頭的皺紋深似刀刻,痛苦地抽動了起來,“我哪裏來的本事去擔保,我沒救下我的師弟,甚至沒能照顧好他的妻兒,拼盡全力,卻是讓他懷胎數月,動不了武更無法自保的妻子獨自冒著風雪逃跑!”

沈應急促地呼吸了幾下,才緩緩張開了眼,看向戚朝夕:“後來我被師父禁足一月,等我出來時,再也沒有打探到你娘的消息了,這麽多年了,我一直以為她死在了那個雪夜。”他搖了搖頭,悲哀地低下了聲音,“孩子,我對你們母子沒有恩情,是我害慘了你們一家。”

“……”戚朝夕默默聽沈應說完,始終觀察著對方的表情,一時沒作反應,他心中並非毫無動容,恰恰相反,因那點難以抑制的波瀾,他愈發忍不住去防備這真情流露的剖白懺悔。

靜了半晌,戚朝夕才淡淡道:“往事已矣,何況我娘並沒有怨恨過您,您也不必再介懷了。”

沈應瞧見他神色鎮靜,聽他的回答又那般得體,分辨不出究竟有幾分真心,眼神徹底黯淡了。沈應無言地坐了一會兒,忽而又像燃起了什麽希望,起身道:“來,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見秋白。”

戚朝夕一怔,坐在原位沒動。

沈應已走到了門口,回身催他:“他的墓碑就在後山的霜林,你來,他一定也很想見你!”

戚秋白雖然與魔教妖女私通而被掌門處死,但對外宣稱是為般若教所害,所以仍有資格葬入門派墓地。

戚朝夕慢慢站起身,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院落,一條長長的石徑通往後山霜林,參天古木的蔭蔽之下,是一片遵照輩分遠近排列開的灰色石碑。

沈應給他指明了方位,道:“你過去和秋白好好說說話,我在這兒等著,就不打擾你們了。”

戚朝夕看了沈應一眼,客氣地應了聲,然後朝那墓碑走去,漸漸近了,能隱約望見上面刻著的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緩了,罕見地生出了點兒近鄉情怯似的緊張。

也不過幾步的距離,戚朝夕在墓碑前站定,想到自己素未謀面的生身父親就靜靜地躺在腳下的這片泥土裏,恍惚中總有種不真實感,他的腦海一時有些混沌,沒做好下跪叩首的準備,‘爹’這個字眼又生澀得難以出口。

他對著戚秋白的名字,仿佛面對著一個天大的難題。

最終,戚朝夕摸出隨身的酒壺晃了晃,將剩下的小半壺殘酒盡傾於地,濃烈的酒香騰起,他才找到了一句話語:“我娘說,她這輩子雖然遺憾,但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