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七十九章]

一連兩日,江行舟始終昏睡不醒,虛谷老人日夜看顧著,江蘭澤也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而身為一個外人,江離只能呆在房中等待,在書架上找些閑書翻看,在江萬裏按時送飯時詢問情況。

第三日的黃昏,申時三刻,江行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家仆婢女們奔走通傳消息,到處都是哭聲,江離站在門外,擡頭望見殘陽如血,染透了漫天雲霞,他心裏說不上悲傷,只是茫然,想起與江行舟初見的那一面,沒料到即是永別。

江離靜靜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回房裏,攤在桌案上的詩集被風翻亂了書頁,他無心再讀,也沒去管,獨自坐回了床沿,一時想起那天江行舟凝望著他的眼神,一時想起戚朝夕還在青山派等著,可江行舟已死,無法寫信保他安全。

江離出神了半晌,忽然仰面躺倒在床上,隨手扯過被子蒙住自己,試圖阻擋山莊內不住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忽地吱呀一聲輕響,江離掀被坐起,發現天已入夜,房內黑透了,只能隱約瞧見一個模糊身影走了進來。

不待江離動作,對方滄桑的聲音先響起了:“是我。”

“鐘前輩?”江離放下戒備,起身去拿桌上的燈燭。

“不要點燈。”虛谷老人道,“我是避開了人悄悄過來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與你說了什麽。”

江離收回手,不再擅動,道:“前輩請講。”

“江行舟五內衰竭,非藥石可醫,即便是我也只在拖延時日,沒有妙手回春的法子,他如今逝世,是油盡燈枯,我並不意外。”虛谷老人道,“不過我所見過這般症狀的病人,大多是生來體質有虧,英年早逝者,更是積病深久,年月侵損。但是二十四年前,江鹿鳴盟主請我來莊裏時,為了探查他體內的異狀與《長生訣》的真相,我為江景明和江行舟兩兄弟診斷過許多次,那時江行舟身體康健,毫無衰損之象。”

江離微微一怔:“他是被人謀害了?”

“只是懷疑。”虛谷老人道,“畢竟過了二十多年,期間可能發生的事太多了,或許是因為他遭過什麽疫病,受過什麽重傷,單憑醫術探不明白,我問過莊內的人,但誰也說不清楚江行舟的身體究竟是從何時垮了的。”

“江蘭澤知道這件事嗎?”江離問。

“我沒有告訴江蘭澤。”虛谷老人道,“我說過了,這僅僅是我的懷疑,沒有任何證據,這麽多年了更無從查驗,無法證明也無法證偽,就只能是懷疑。告訴他除了平添煩惱,沒有任何好處,而且我為江蘭澤把過脈了,他身體好得很。”

江離意識到了什麽,低聲道:“那前輩為什麽特意告訴我?”

“一旦我的懷疑是真,就意味著有人在給江行舟下毒,那個人極有耐心,每次的用量精準而輕微,日積月累,整整持續了二十多年,以至於大夫發覺不出問題所在,只能看到江行舟的身體一日日地衰竭下去。”

虛谷老人沉聲道:“二十四年前,正是江鹿鳴老盟主不幸殞命,他們兄弟兩人決定將《長生訣》隱匿於世的時候,兩者之間必有聯系,無論那個人為何毒殺江行舟,下一步又作何打算,你在這山莊的處境都萬分危險。”

江離面色微凝,點了點頭:“多謝前輩提醒。”

“我再多提點你一句。”虛谷老人道,“什麽也不要做,不說也不要問,靜待其變。”

江離下意識道:“可是戚……我師父他在青山派情況不明,我需要歸雲山莊的幫助。”

‘一劍破天門’的戚朝夕乃是般若教左護法,其生父卻是青山派的高徒,可謂是江湖連日來最為轟動的消息,而他正前往青山派驗明身份一事,也成了江湖人聚首時津津樂道的話題,有好事者甚至開了賭局,猜測剛直不阿的沈掌門會如何對待他。

虛谷老人皺起了眉,聲音跟著嚴厲了幾分:“戚朝夕待人處事不知比你圓滑靈活多少,哪怕青山派厭棄他魔教左護法的身份不肯相認,他也有本事脫身,你與其擔心他,倒不如擔心自己能不能安然無恙地等到他回來。”

江離沉默了一下,道:“我知道了。”

虛谷老人不宜久留,見他並不爭辯,便不再多說,披著一身濃重夜色又悄然離去了。

江離默默地躺回床上,聽到房中又靜了,房外寒風嗚嗚呼嘯,摧得窗欞撞動,他忽地有些冷,將被子裹緊了,卻沒感覺到多少溫度,他睜著眼,只望見一潭黑暗,一夜無眠。

翌日清晨,江萬裏照例送來了餐飯,江離看著他身影忙碌,稍一遲疑,仍是開口道:“請問山莊現在由誰主事,我有事想要見他。”

江萬裏擺好碗筷,答道:“還是江仲越師伯,但他忙得焦頭爛額,不僅要料理莊主的喪事,還要為山河盟的下一任盟主之位做下準備,等吊唁的各大門派來齊了,大概又要在山莊內設一場擂台了。只怕師伯沒空見你,你有什麽事情,我先替你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