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六章]

次日清晨,尹懷殊從床上坐起,擡頭望見日光晴好,透過窗格撒了一地金沙,街上傳來了吆喝叫賣的喧嚷聲,此起彼伏,而房中安靜,小爐子裏透著紅光的炭火噼啪輕響,努力驅散著初冬的寒意,一切江湖紛爭都被遠遠拋開,此間平和安逸,美好得不像真的。

房門被輕輕叩響時,尹懷殊正望著那一束陽光發呆,沒有聽到。

沈知言的聲音跟著響起:“青遙,你起來了嗎?”

尹懷殊回過神,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房門便被推開,沈知言將托盤放在桌上,招呼他過來用飯。尹懷殊走過來坐下,見桌上已擺好了兩碗白粥,一碟各樣的精致面點,並幾碟清淡小菜,皆是他在青山派時常吃的早飯樣式。

尹懷殊繃著臉,看不出什麽表情,也不說話,只悶頭喝著白粥,碰也不碰其他食物。

沈知言無奈地笑了笑,道:“我打聽到了些消息,山崖下又去了幾次人,依舊沒找到不疑劍,於是平川鎮上的江湖人差不多散了,我大哥他們帶著戚大俠前往青山派核驗身份,江蘭澤和江離少俠他們去了洛陽,秦征大俠也離開了平川鎮,但去向不明,大約是在尋找我們的下落。”

“……”

“你的傷感覺好些了嗎?打算何時回般若教找你妹妹?”沈知言問。

尹懷殊喝完了粥,擱下勺子,撞在碗沿上一聲輕響,他站起身,走回床邊坐下,垂著眼不知在想什麽。

沈知言仍是輕輕一笑,將碗碟收拾了,往外走去,然而在他即將出門的那一刻,背後的尹懷殊突然開了口:“我有話跟你說。”

沈知言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好。”

他把托盤交給了夥計,折回床邊,也跟著坐下,語氣輕緩:“你想跟我講什麽?”

尹懷殊並不看他,目光直勾勾的,似乎盯著遠處的空虛,又像在審視著記憶,低聲道:“我妹妹她並不是天生目盲,她不是我的累贅,我才是她的累贅。”

沈知言沒料到會是這麽一句話,一時錯愕,沒接上話。

“這個故事要從一個女人講起,她原本家境平平,與鄰家一個書生自幼相識,互生好感,早定下了親,但後來她爹經商賺了錢,又攀上了蘇州尹家的高枝,便瞧不上那書生了,退了婚,把那女人塞上花轎嫁去了尹家。”

“可那女人並不安分,仍與那書生私通,還常捐贈些財帛,助他考取功名,誰曾想那書生日子舒坦了,心反而不在讀書上了,整日喝酒聽曲,反而那女人嫁的夫君不錯,有才幹,對她也好,時間久了,那女人就變心了,不想再與那書生往來。”

“那書生怎麽舍得斷了這個財路,再加上他染了賭,就拿兩人苟且之事威脅那女人,索要錢財。一開始那女人給了,可書生越賭越多,簡直是個無底洞,她又怕這麽來往下去被人發現,終於有一天,下了狠心,與那書生撕破了臉。她本以為那書生胸無膽量,不敢鬧出什麽事來,可面對債主催命,那書生也起了一股狠勁,大約是想著要死一起死,就把他倆的事直接捅到了她夫君面前。”

“那女人一聽消息,心如死灰,找了根繩子把自己在房梁上吊死了,留下了封信,給她夫君悔過,說我雖是她私通所生,可柔柔確確實實是尹家血脈,求她夫君善待柔柔。”

縱使沈知言猜到了這是他的身世,可聽他說到此處,仍然揪心不已。

“是我最先發現那封信的,我知道那女人一向偏愛妹妹,可不能忍受她寫出這種話,所以我把那封信給燒了,幹幹凈凈。”尹懷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只有語速慢了下來,“最後呢,自然是清理門戶,我和妹妹被趕出家門,在蘇州城的大街小巷流浪。那時候柔柔八歲,她很聰明,明白發生了什麽,也很乖,不哭也不鬧,有人見她長得可愛,給她塊糕點,她還要掰一半給我留著。”

那時候小女孩用臟兮兮的袖子給他擦眼淚,臉還是幹凈的,頭發也被他每日梳得整整齊齊,對他說:“哥哥不要哭,不要怕,那個叔叔說明日多拿兩塊給我,不會再餓肚子了。”

尹懷殊突然低下頭,閉著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了下去:“當時般若教原來的右護法易蔔之在煉陰陽蠱,需以親生兄妹或姐弟的鮮血飼養蠱蟲,派人四處抓捕,我和柔柔就是那時候到了般若教。”

“陰陽蠱在以血喂養的一開始就失敗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尹懷殊終於轉頭,看向沈知言。

沈知言心頭震蕩,滿眼心疼。

尹懷殊不等他回答,忽地笑了起來:“那女人說的是真的!我和柔柔不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妹,她真是尹家的血脈!而我,是那女人和人苟且生下的雜種,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