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

樓中呈‘回’字結構,正中搭設了一尺高的圓台,台上的舞姬腰肢款擺、水袖舒展,四壁燈盞垂下紅紗,軟光籠罩著醉意熏熏的台下客,姑娘們還偎依在人懷裏不住地勸酒,一片笑鬧歡暢。

曇娘把他們兩人帶到了二樓,俯在欄杆上恰好能將圓台上的輕歌曼舞盡收眼底。隨後她轉身下了樓,不知交代了些什麽,靡靡絲竹聲突地一停,舞姬們匆匆下了台,眾人頓時清醒幾分,驚異地張望了起來,緊接著就見樂師們搬出了一面小鼓,再一轉眼,圓台上已然立了個美艷女子,額心點紅,薄紗披身,正是曇娘。

“話說回來,我可不看懂舞啊。”戚朝夕道。

江離的目光凝在女子身上,面露難色:“我也不懂。”

戚朝夕搖頭笑了笑,將手臂撐在欄杆上,饒有興味地望著曇娘緩緩擡手,纖長手指撚作了合攏的蓮花狀。

鼓聲驟響。

指尖的蓮花綻放,她踏著鼓點起舞,姿態婀娜,雙手動作變幻不定,宛若折花拈葉,又似在攪弄一池春水,卻始終含了一股說不出的古怪。

那鼓點漸急漸快,竟有一絲催人心顫。

戚朝夕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手掌動作,斂去了笑意。

般若教的右護法易蔔之武功高超,尤其掌法最令人聞風喪膽。他一雙肉掌堅不可摧,招式更糅合各門功法,講究剛柔並濟,每每都會先以強橫霸道震懾對手,隨後轉攻為纏,直到使對手身處漩渦一般受制於人、無法抽身抵擋之際,再突然掀起血雨腥風,直取要害。

而此時,曇娘正是在模仿易蔔之的掌法,不僅伴上了嫵媚神情,更將許多動作軟化,便顯得這支舞僅僅是罕見的柔中帶剛,可每逢招式的關鍵之處,她卻又模仿的惟妙惟肖,但凡曾經見識過易蔔之出手的人,都絕不會認錯。

戚朝夕向身旁一瞥,江離搭在欄杆上的手也緩緩收緊了。

鼓聲進入高潮,曇娘雙袖一揚,手掌推出又旋即收回,仿佛蓮花再度合攏。台下垂涎已久的眾人高聲叫好,卻不知倘若她身懷內力,此刻他們通通都已經變成屍體了。

曇娘將招式完完整整地演了一遍,鼓聲也隨之歇了,她卻站在原地再度擺出了起手式,並不急著下台。

全場茫然之際,悠遠的笛聲忽起,一個人影緩緩走上了台。

那顯然是個少女,胸前輪廓起伏,卻是作少年打扮,長發被利落高束,手中提了把劍。她面上不施粉黛,在這滿樓嬌艷中素凈得仿佛一捧冰雪,隱含冷意。

台下引發了一陣騷動,這別樣風情極大地勾起了尋歡客們的興致,金錠珠子被紛紛砸上了台,如同一場豪奢驟雨。

少女一眼也懶得施舍,只將長劍豎起,映得面上一抹雪亮。

戚朝夕微微一驚,哪怕隔得頗遠,但僅憑一縷寒芒,就足以辨認出那是一柄千金難求的寶劍,絕非是這種地方能拿來隨意戲耍的。

曇娘側過身面朝少女,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彼此審視。

鼓聲再響,激得人心沸騰,是催戰之樂。

台下口哨大笑夾雜著高呼聲,眾人興致勃勃,含混不清地為中意的一方呐喊助威。

少女手指在劍身上輕輕一抹,猛地攻襲上去,曇娘早有預料,連忙擡掌相迎。

“她會武功。”江離道。

戚朝夕點了點頭:“對,雖然小姑娘使的是不動真格的假把式,可你看她能將一把重劍拎得那麽輕松,當然不是一般人。”

兩人似真似假地纏鬥著,看起來激烈,實則與其說是比武,倒更像是在共舞:衣袂飄曳,身姿舒展,鋒銳無匹的劍刃與女子嬌嫩的肌膚驚險擦過,距離把握得微妙而精準,近一分便見血,失一分則虛假。她們似乎磨合排練過上百次,一招一式、你來我往都配合得天衣無縫。

鼓聲越催越緊,曇娘雙手交疊翻覆,掌法陡然轉柔,宛若春江潮水浩浩漲起,卻隱隱有了吞沒萬物之勢,少女先前逼得太近,頓時陷於其中,她難以掙脫,長劍也施展不開,不免落了下風。

江離緩緩皺起了眉,那夜他在般若教與易蔔之交手之時,也正是因此失利落敗。

拖得越久,少女的劣勢就愈發明顯。眼看曇娘得勝在望,台下許多人興奮地抓了滿把銀錢,隨時準備再往台上拋去。熱烈氣氛中,少女步步後退,卻仍不急不躁,她幾乎快退到了圓台邊緣,局勢險之又險,鼓聲也將至末尾。

曇娘從容地化解攻勢,輕而易舉地撥開她的長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露出了一個明艷笑容。

樂師高舉起鼓槌,重重落下,最後一聲即將落定。

然而電光石火的刹那間,少女受制的右手突地一松,長劍落入左手,恰逢曇娘胸前的空門敞露,咫尺距離,她毫不猶豫地將長劍遞出,曇娘不能置信地瞪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