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入夜,荒郊野店中客人稀少,薛樂用罷了飯,早早地上了樓,打算回房歇息。

他合上了門,忽地覺察到屋中還隱蔽著另一道氣息,一手已然按在了劍上,目光在昏暗屋內搜尋:“閣下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對方敲了敲桌子,順手點起了燈:“是我。”

熟悉的聲音與面容一同出現,薛樂松開了劍,詫異萬分地上下打量著他:“你……你怎會在此地?”

“看來是咱們兩個緣分不淺。”戚朝夕靠坐在桌上,“你怎麽也往般若教來了?”

“般若教?”薛樂面露困惑,轉而才想起此地離九淵山不遠,解釋道,“我是聽到了些傳聞打算去虔城一趟,心急走了近路,倒忘了般若教在附近了。”

戚朝夕點了點頭,一時沒再接話。薛樂難得見他神情苦悶,不由問道:“怎麽,般若教出了何事,難道你沒能順利離開?”

戚朝夕擡眼看向他,道:“江離不見了。”

“……江離?”

“那天你走後,我思來想去實在有點放心不下他,就打算再看一看。他那時剛出了洞庭,並不難找,只不過以免被他發覺,我一直遠遠地跟在後面。”戚朝夕搖了搖頭,“等我意識到這小東西要上九淵山的時候,已經晚了。”

薛樂遲疑道:“那你……”

“我那時沒跟上去。”戚朝夕低聲道,“畢竟是般若教,我怎麽可能不猶豫。況且我想江離武功難測,也夠聰明,總不至於是去送死的,就等在了山下。誰料到他居然真招惹了易蔔之,鬧得全教搜捕,我忍不住潛回了般若教一探究竟。尹懷殊被免去了巡防職務,江離必定是逃走了,可到眼下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我卻再也找不到他的痕跡了。”

“或許你們恰巧錯開了,他已經離開九淵山了?”

“我就是想到了這點,才會在這裏。”戚朝夕道,“他身上有傷,此地便是極限,走不了再遠的。”

薛樂認認真真地瞧著他:“你慌了。”

“……”戚朝夕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這麽明顯?”

“顯而易見。”薛樂道,“那你是認為江離仍被困在九淵山?我這就陪你一起去找。”

戚朝夕卻紋絲不動,燭火映得他面容半明半暗,宛如一尊沉默的塑像,等了良久,他才道:“我打算派山上巡邏去找,他們人數更多,也更熟悉山勢地形。”

“可你如何能調遣他們?”話剛脫口而出,薛樂便反應了過來,驚得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戚朝夕,此事萬萬不可沖動!你好不容易才脫離了般若教,倘若在此時以左護法的身份回去,豈不是前功盡棄?”

“你說得對。”戚朝夕終於苦笑出聲,“……我也在想,他值得我這麽做嗎?”

薛樂答不上話,慢慢松開了手。他既無法置江離的生死於不顧,可真要眼看戚朝夕的這番心血毀於一旦,又於心不忍,何況此次若是回了般若教,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從中脫身。

一時無言,兩廂靜默。

到底還是戚朝夕先開了口,帶了些遲疑不定:“我走的時候,江離生我的氣了嗎?”

薛樂仔細回想,可眼底浮現的只有跪在屍體旁的那道清瘦背影,便搖了搖頭:“瞧不出來。”

隔了一會兒,戚朝夕又道:“若是我這次丟下他不管,他偏偏就這麽死了,黃泉路上會不會怪我無情自保、怪我袖手旁觀?”

這一問實在是莫名其妙。江離既不知道他沒走,也不知道他曾悄無聲息地跟在身後,更不知道他此時此刻的百般糾結,又何談怪他?

但薛樂沒有提醒這點,只想了想,如實答道:“以江離的性格處事,即便是知道了,想必也不會怪你的。”

戚朝夕慢慢地點了頭。

開口問時,其實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江離怎麽會怪他?

初見時名字都不肯講,受了傷只會藏,沒聽過說書,更不會喝酒,沉默寡言,獨來獨往,既不給人添麻煩,也不懂怎麽討人喜歡。

他獨自一人活得渾似刀槍不入,從來也不指望旁人。

戚朝夕突兀地笑了一聲,話裏藏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我真是欠了他的。”他轉身就往外走,一手推開了窗,一手攔下了要跟上的薛樂,“你留在這兒等消息吧,魔教左護法的身邊跟著人可不方便。”

見他心意已決,薛樂便不再勸了:“好,我等你帶他回來。”頓了頓,又笑道,“既然你心裏放不下江離,這次重逢後,倒不如真把他收作徒弟。”

戚朝夕已經躍下了窗,這句話隨風擦過耳際,他下意識回首,那窗燈火逐漸遠了,答話被壓回了心底,卻盤桓不散。

可我從沒拿他當過徒弟。

這念頭一冒出,緊接著連自己都困惑。

……那究竟是把他看作了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