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落地的瞬間,戚朝夕順勢一滾,閃過了墜落的房梁。房梁燃燒著重重砸在身旁,火星飛濺,他擡頭去望,屋頂也烈烈燒了起來。

不止屋頂,這廳堂中的一切都在燃燒,厚實的桌椅發出噼啪爆響,讓熱風吹起的宣紙被點燃,仿佛火焰化作的蝶,在空中飄飛旋舞,落下焦黑的灰燼,透著股奇異的瑰麗。

四壁大火封住了出路,然而即便能闖出去,也不過是面臨一片滔滔火海。

既然逃不出,那就算了,紅蓮烈火也未必不是個好歸宿。這念頭一冒出,戚朝夕緊繃的身形隨之松懈,索性靠著墻壁坐了下來。他先前跟薛樂說要離開般若教去隱居,實則這打算就止步在‘隱居’兩個字上,沒法切實地勾畫出一個往後,這下倒是省了煩惱。

火場裏空氣灼熱翻湧,令人難以呼吸,坐下後反而好受多了,戚朝夕忽然輕笑了一聲,想起來這已不是他第一次等死了。

目睹過般若教中的暗潮洶湧後,如今想來,他在回教路上所遭遇的伏擊,自然是少主為了斬斷老教主臂膀所做出的費心設計。上百人埋伏於必經之路上,戚朝夕縱然武功卓絕,也難防混戰中幾番暗算,最終不慎摔下了石穴。

那時他自昏迷中蘇醒,洞頂的水不斷滴落在額頭,背後撕裂著一道傷口,再近幾寸就要剜斷他的脊骨。按理說該立即包紮止血,可他卻沒由來地覺得疲憊,於是一動不動地躺在潮濕陰冷的石穴,任由身下緩緩漫開血泊。

漸漸地,便連疼痛也覺不出了,意識仿佛在溫暖的河流中載沉載浮,似夢似醒間,戚朝夕看見了一個女人。

她跪坐在深秋的陽光裏,衣袍透著清淡的花香,朝他招手道:“來,走近點,讓娘仔細看看你。”

火場中沒有什麽花香,只有焦糊煙塵味,戚朝夕靠著滾燙的墻壁,有些失神,遲緩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想起過她了。記憶中那是他離教歷練一年後歸來,江湖中剛流傳起‘一劍破天門’的聲名。戚朝夕朝她走去,女人神情溫柔,靜靜聽他講述見聞,直到鮮血溢出唇邊,倒在了他的懷中,才輕輕地道:“我這一生了無遺憾,也不做你的掛礙。”

很快戚朝夕就懂了她的意思。老教主親自帶人過來,冷冷睨著女人的屍體,宣布從今以後,由你接替你娘的位子,作為般若教的左護法搜尋《長生訣》的下落。

戚朝夕自小在教中長大,骨子裏終究融入不了滿口大義的正道,卻也對般若教毫無感情,他與這世間皆疏遠,僅有一點溫暖血脈在牽連。那日戚朝夕擁著女人的屍體,心頭一片茫然,像無盡寒風從缺口呼嘯而過。女人想要放他自由,讓他不受脅迫,選擇了服毒自盡。可這樣的自由,與飄零又有何異?

最終他還是沒有離開般若教,一邊放任自流地聽從老教主吩咐,一邊又不願真的拿到《長生訣》,漸漸地連生死也不在意了,哪怕屢次涉險,心中始終死水無波。然而世道弄人,一次又一次地讓他撐了過去,硬生生留他活到現在,卻只為日復一日地消磨掉他的年少輕狂。

大概上天終於盡興,決定將這副毫無生趣的軀殼收回了。濃煙滾滾,火越來越烈,廳堂逐漸被燒透了,在難以忍耐的燥熱中,他生出一絲塵埃落定般的釋然。戚朝夕閉上眼,又恍惚間在火光黑煙中看到一個模糊的清瘦身影。

……為什麽最後一刻想到的會是他?

有人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戚朝夕猛地睜開眼,看到火光映亮了少年眼瞳。這不是瀕死的幻覺,江離居然真的折了回來,用不知哪兒撿的鐵劍撐住地,一手要拉他起來。見戚朝夕還有意識,身上似乎也沒受傷,他言簡意賅道:“走!”

戚朝夕卻沒跟著站起,一股無名火猛地竄上心頭,說不清是嫌他胡鬧,還是被硬拖回這世間的煩躁:“誰讓你回來的?”

“我自己。”江離聽出他語氣不善,反問道,“不走難道留著等死?”

“……”戚朝夕不再說了,起身後隔著重重火焰勉強看清廳堂的一方窗被燒塌了,窗外庭院的火勢漸弱,隱約可見焦黑色的地面,江離就是從那邊闖進來的。

江離也不多言,返身疾步穿過火焰。這時傳來一聲令人牙酸的幽幽響動,他們不約而同地擡頭,支撐屋頂的大梁燃燒著、哀鳴著,搖搖欲墜。

“快走!”

戚朝夕一把拉住江離往外沖去,然而已經遲了,轟然巨響中房梁與無數瓦塊狠狠砸落,頓時又騰起熊熊火焰,出路已不可見。他們匆忙閃避開了亂濺的火星,塵灰嗆得江離咳了出聲。

“你根本就不該回來。”戚朝夕死皺著眉,當真動了肝火,“怎麽非要逞強不可,這也是你能亂來的時候?我讓你先走是為了什麽,少俠情深義重,一定要跟我同生共死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