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天色一亮,兩人心照不宣地誰也不提昨晚,只當是一夜好夢,無事發生。

聚義莊中,魏敏大方地將一間四面軒敞的水閣改做了靈堂,填滿了素縞白燭,程居閑的屍身就停於其中。憑吊的人並不太多,有些是一聞名劍大會生變,大失所望地走了;有些則一門心思在丟失的不疑劍上,順帶著暗暗埋怨起了程居閑的無能。

而程居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眷,正被軟禁在相隔不遠的屋中。不過想來即便照月能自如行動,也未必願意見一見他。

青山派那邊仍在毫不懈怠地追查,可惜再沒什麽進展。

倒是他們倆按兵不動地對著耗了將近一天,終於還是江離打破僵局,提出想再去林中看看,說不定有什麽遺漏線索,麻煩師父陪同了。戚朝夕笑著應道不麻煩不麻煩,你我還客氣什麽。

外人看去,還真是師徒和睦。

林中深褐血跡仍在,遺留下的血肉氣息與泥土腥氣混攪一處,化作了蟲蠅的洞天福地。江離面不改色地驅開嗡嗡亂舞的蟲子,繞著血跡轉了幾圈仍覺不夠,最後蹲下了身,撥開草根仔細察看起什麽。

戚朝夕原本坐在不遠處的樹蔭下,可見江離沿著什麽逐漸走遠了,終於也起身跟上:“發現什麽了?”

幾乎同時,江離停下腳步,將腳邊草葉上的一道深色血痕指給他看:“血跡到這裏突然斷了。”

血跡沿來路連成了一道斷斷續續的線,此處離程居閑身死之地頗有些距離,鮮血再怎樣也不會濺灑過來,那便只能是兇手留下的痕跡。

“人不會憑空消失,應當是對方走到這裏時收了兇器?”戚朝夕舉目四望,“即便這跟聚義莊是相反方向,但又能證明什麽?難道莊內人動手,就不能裝作從這兒離開,繞路再回嗎?”

江離沒有應聲,再度俯身觀察起來。

天光不知什麽時候變得晦暗,他們來的就不算早,如今約莫快入夜了。戚朝夕正考慮要不要催他,林中突然掀起一陣涼風,緊接著轟隆一聲,悶雷滾來。

夏日驟雨果然來勢迅猛,半點不給人反應,雷鳴仿佛一聲號令,隨即雨點傾篋倒豆似的嘩啦灑下。

這下戚朝夕省了詢問,一把拉起江離就往回跑。水花飛濺,聚義莊尚有距離,他眼望見雨打林葉間隱隱約約露出一角屋檐,當機立斷地沖了過去。

這是間破屋,門已塌了,剩下的三面土墻呼呼灌風,萬幸頭頂並不漏雨。兩人身上近乎濕透,雨卻越落越急,噼裏啪啦地打在檐下,蒼穹中墨雲翻湧,像是惡龍肆意攪動,噴吐出了漫天電閃雷鳴。

江離望向疾風暴雨的遠處,突然道:“血跡要被沖掉了。”

“你還有心思操心血跡?”戚朝夕擰幹衣袖,道,“這雨起碼要下一夜,今晚咱們兩個只能在這裏湊活了。”

江離看了他一眼,在破屋中轉了一圈。這兒被主人廢棄久了,但似乎有過路砍柴的農人在此歇腳,角落裏堆著些幹柴,居然還扔著幾塊火石。真不知他們兩個究竟算是倒黴,還是走運。

身後響動,戚朝夕擰去了衣襟的水,回頭瞧見江離搭好了一捧柴,蹲在旁邊正要生火,忙道:“你放著吧,我來……”

“嚓”一聲,火苗竄動,滋滋舔上了柴禾。

火光漸漸穩定,映亮了江離的側臉。

戚朝夕眉梢輕輕一挑。這個少年確實奇怪,看得出他初入江湖,不怎麽懂得與人打交道,像是個養在深宅大院裏的小公子,但哪家的小公子能生火這麽熟練?

戚朝夕低頭理了理衣襟,好似漫不經心道:“對了,歸雲山莊是不是把江老盟主的墓給藏到了落霞谷?”

他跟老教主說不知墳冢下落是假的。歸雲山莊每逢冬夏之際,都會隱秘地派出一支押送物資的隊伍,路線天南地北各異,可兜兜轉轉,總是又往東繞去。一近落霞谷周遭百裏,便如魚入江海,倏然無蹤了。他親自去探過兩次,發覺是有人設下了嚴密復雜的陣法,貿然闖入太過兇險,遂就作罷。

如今傳出江鹿鳴墳冢遇襲,守墓人被一夕屠殺的消息,才確定如他所料,那支隊伍是給谷中守墓人運送物資的。

戚朝夕話音落了,刹那間,風雨聲和柴火噼啪聲也弱了三分。

破風聲驟響。

他身形一閃,避過了朝向後心的迅猛一擊,江離應變極快,回手成爪扭住了他的手臂。戚朝夕不退反進,也扣住他的手腕,往自己這邊一帶。

身形不受控制前撲的瞬間,江離順勢側身,手肘先一步狠狠地撞進他懷裏。

這下戚朝夕不得不松開手往後退開,卸去了懷中力道,而江離乘勝追擊,提掌削來,出手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戚朝夕沒料到是要真打,一時間竟被逼得退到了火堆旁。

又見江離擡腿橫掃,看樣子是打算把戚朝夕給先按在地上再說。可戚朝夕身形忽若鬼魅,分明沒有見他閃避,這一招卻平白走了空,只踢得火堆裏一蓬碳星激濺,橙紅光點一閃而逝,砸落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