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驚羽從常清殿出來時,已是黃昏。

他一路若有所思,秋照夜竟然當真指點他招式,而且經其修正後,劍招確實更為精湛。

這令顧驚羽大為震驚,這世上竟然有人能優化系統推演出的功法?

而且今日療傷時,他隱隱感到對方的靈流不穩,秋照夜的靈流一向平靜,如夜晚靜謐的海洋,伴隨若有似無的潮汐湧動,又像是山林間清徐的夜風,柔和的涼意令人靈台清明。

可今日他卻感到那平靜的海面下暗潮洶湧,似乎被某種力量強壓下了。

而另一邊的常清殿內。

秋照夜掌心靜靜躺著一條暗紅色繡回雲紋緙絲發帶,他的目光裏含著深深的失望,許久後閉眼長長地深吸一口氣,手心也攥緊了,將那發帶揉進掌心。

似乎因著長時間的壓抑,此刻他終於支持不住,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記憶中的畫面再次浮現腦海——

漫山遍野的梨花林裏,身著玄色衣衫的身影在紛飛如雪片般的花瓣雨中舞動,墨染劍破空發出如銀鈴般清脆而低頻的嗡響。

翩若驚鴻,矯若遊龍。

他隱沒在繁茂的梨樹間,看著那如精靈般的身影,試圖上前,卻似有千斤巨力將他困在原地。

他只能發出一聲輕嘆,擡眼卻見那靈動的身影停下了,緩緩朝他走來,和煦的秋日陽光照亮了烏黑的發尾及暗紅發帶,凜凜身型,芝蘭玉樹。

燦若星塵的雙眸,眼尾微微揚起一抹若隱若現的淡嫣紅,令人看一眼便會不由自主地淪陷。

如沐春風的笑容洋溢在瓷白的臉上,“師兄。”

聲音如有回音般在腦海中回蕩,他緩緩擡起纖長的眼瞼,蝶翼般的睫毛微微抖動,“你看,”他對著掌心的發帶自言自語。

“我又將旁人錯認成了你。”發帶被揉皺了,他瞳孔微顫了一下,十分輕柔地將發帶撫平,眼裏滿是愛惜。

“是啊,不過是知曉幾道你喜歡的菜式,我便持心不定。”他說著自嘲地笑了一聲,“但他的神態與你像到了極點,我幾乎……”

他說著,聲音弱了下去,他頓了頓,微嘆了一聲,“可一個人的身法應當是不會變的不是嗎?”

“一切都是妄念,他終究不是你。”

他說出最後一句時,心頭仿佛有萬刃翻絞,同時強大的反噬力襲遍周身靈脈,襲擊他的五臟六腑。

一向如寒潭般波瀾不驚的臉上,長眉蹙緊,他緩緩垂首將臉埋入臂間,似竭力抵抗著什麽,咬牙發出十分低沉微弱的悶哼。

五感逐漸散盡,四周陷入無限的漆黑與死寂,他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只有仿佛永無止境的痛感一瞬不停地將他的身體與神魂翻絞著。

在寂靜而空曠的大殿內,只有一個青白身影,蜷縮在高座上,微微顫抖著,承受著這淩遲之痛。

*

宗門上下都傳遍了這樣一個消息——

得了宗主青眼被調入內殿的林殊雨,頭一日入殿就蒙受宗主開示,劍術突飛猛進,竟打敗了金丹期弟子。

真是前無古人,看來宗主屬意此人,也許從不收徒的照夜天尊就要破例將其收為親傳弟子了!

謠言越傳越玄乎,顧驚羽一時間成為了輿論的中心,以至於不論他走到哪,都能感覺到路人對他投來的視線,以及毫不掩飾的竊竊私語聲。

連帶著懷疑他的輿論也被壓下了,畢竟若他是嫌犯,宗主怎會親自教導?

他雖不在意流言蜚語,但也不喜歡時刻被關注,於是更常往溧白峰去了,那裏距主峰較遠,是個僻靜的地方。

因他是個病患,算是整個常清殿最清閑的人,往梨樹上一躺,一睡就是半日。

近日去往內殿,秋照夜不再與他談論與治療無關之事,看他的目光也變了,之前看他,雖也冰冷,但神色裏似乎總含著些別的什麽,可如今看他,卻與看花看草並無分別。

更甚至,其目光裏多了些淩厲,仿佛隨時等著他露出馬腳。

也不知那塊冰疙瘩腦子裏成天都裝著什麽,永遠令人捉摸不透。

他仰面躺在樹杈上,回想起今晨去到內殿,秋照夜對他說過的話——

“你的靈脈已恢復大半,今後不必來了,本尊教你一套心法,照此修煉,數日後便可痊愈。”

宗門的心法他都清楚,於是面上應付著,心裏卻想著對方果然從他的靈脈裏探不出什麽,終於可以不用來了,他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謝過宗主。”他答道。

“不必,”秋照夜頓了頓,“靈脈恢復後,便照常當值吧。”

顧驚羽垂著首,並未回答。

見他沉默,秋照夜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若換做旁人,得到內殿的機會高興還來不及,可顧驚羽的臉上卻無笑意。

這更加深了秋照夜內心的猜測。

待顧驚羽退出殿外,秋照夜才轉身消失在屏風後,往寢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