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8章

在最初穿越的時候,對於死後事的問題,紀墨就考慮過,還專門讓人把自己火化,免去了蟲蛀鼠咬之苦,哪怕那個時候靈魂已經穿越到下一個世界,根本感受不到身體的痛苦了,但想到那種可能,那種被黃土覆面,深深掩埋的可能,就會覺得還是火化更好。

一去了無牽掛,也不必留著孤墳,等著後人祭拜。

若是子孫不肖,後代不寧,反而連累先人不能在地下安枕,又何苦來哉?倒不如一把火全都燒了,再把骨灰撒在水草豐茂之處,肥了地,也算於綠化、於可持續發展有利的了。

再後來,發現特意叮囑這個事兒,指不定讓人以為自己有什麽大病,古代非要有深仇大恨,才可能挫骨揚灰,自己這要求,分明就是在為難人,說不定還要讓別人背上沉重的心理負擔,又何必如此呢?

再想想,人死了就是死了,無論屍體怎樣安放,都是跟自己無關的事情了,何必再斤斤計較。

收斂屍骨者,燒了也好,埋了也好,哪怕是丟棄於路,曝屍荒野也好,都是一樣的,與自己無礙,不必多加掛念。

自此死前也就沒有特意囑咐死後的事情,隨便別人是風光大葬,還是薄棺草席,他都可以。

那個時候的想法可能有點兒“死後非我事,不必多口舌”的無所謂心態。

等到再後來一些,心態又變了,若是能夠留一座墓碑供人憑吊,就仿佛是到某處風景名勝之地,留下“到此一遊”的題語一樣,且不說文明與否,至少留下了自己的足跡,代表自己曾經來過。

似乎也是一種意義。

再等到跟著葛山學習了墓葬知識之後,才覺得墓葬一道,博大精深,不能簡單地以“封建糟粕”“迷信荼毒”的觀點看待。

先不說別的,就說考古發現上,若是沒有古代留下來的墓葬,恐怕現代的很多文明都找不到個源頭,僅僅從文化傳承和文明補充證偽的方面來說,這部分的墓葬還是有意義的,便於後代研究歷史,研究那些歷史上曾經輝煌的朝代的文明成果。

很多已經失傳的文明成果,若不是從墓葬之中有所發現,又哪裏知道,原來古代文明,竟然已經發展到讓現代都驚嘆的程度了呢?

一旦跟文明連上了,墓葬這種已經被逐步拋棄的習俗,就有了另外的值得學習的意義。

回到現在,說起墓葬來,也絕對不是單純的鬼神敬畏。

人是有感情的,是有文化傳承的,感情體現在對長輩,對父母,對子女,對親朋的相處之上,生時種種,自有生人來說,死後種種,如何述說呢?總不能在墳墓裏埋個保持通話狀態的無限電手機,想起什麽說什麽,好像那個人還活著一樣吧。

是思念,是記憶,也是一種寄托,是歷史變遷的影子,是文化傳承的烙印,是每一代人對世界的認知,同樣,也是某種技藝的集大成者。

能夠從墓葬之中發掘的東西,無論是千年不壞的酒水,還是依舊保持活性的種子,又或者是精美到令人不敢置信的器物,再或者那些機關,那些壁畫,那些墓室布置之中體現出來的藝術布局和美感……事死如事生,通過墓葬,似乎能夠看到歷史中那些人是怎樣生產生活的。

一個人,於時代,於歷史,是渺小的,若螻蟻一般,無法撐起什麽龐大的建築,但這個人的存在本身,就是見證者,見證了一個時代的發展,通過自身的經歷來做出時代的真實寫照,這就是時代存在的證據。

咳咳,最重要的是,活人的東西不好保存,死人的東西,通常能有幸存。

在這一點上,一度努力把自己的作品安放在帝王陵墓之中的紀墨還是很有發言權的。

陵墓存在,陪葬就存在,自己的作品就存在,哪怕漫長黑暗,永無盡時,但這種存在本身,就是意義。

若封閉的古堡其實是在等待進去的人,塵封的陵墓,可能等待的也是開啟的那一刻,向世人展示祖宗的偉業。

泱泱大國,浩瀚歷史,那些曾經留下的歷史人物或可被人否定,但那些留下的墓碑,那些深埋在墓葬之中的物品,無論多麽令人驚嘆不敢置信,它依然是事實,是證據,是古人的智慧所展現的傲人身姿。

以為在超越的,是否只是在重蹈覆轍?

以為走在前面,是否只是在追趕背影?

有些東西,是需要一點兒證明的。

夜半三更,紀墨對著一大片墳墓發了一通感慨,那影影綽綽的松柏,夜色之中投下的影子,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守墓人,不需要言語,不需要動作,只需要如站崗的侍衛一樣,靜靜地矗立在這裏,安靜地等候著天明天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等著人來探究,又或者等著人來憑吊,等著這一片綠水青山他日也變成高樓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