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紀墨憑借這一次得罪了大半人的舉動在王府站穩了腳跟,不說直接被捧為領頭羊,而是沒人會背後偷偷算計他了,這就讓他的王府樂師生涯愉快了許多。

與人鬥,紀墨從來不擅長。

人際環境平穩之後,紀墨就借著王府的便利條件繼續學習樂理知識,因王爺愛樂的名聲廣為流傳,總有一些大商人願意獻上特殊的樂器和樂譜來博得王爺的好感,於是,王府之中的樂器房讓紀墨大開眼界。

更有那從未見過的樂譜讓人琢磨不太明白。

許是地域不同的關系,那些樂譜之上記載的文字也並非本國的文字,看起來有些難度,同樣,各國記錄樂譜所用的方法也不同,看上去就愈發跟鬼畫符一般了。

針對看不懂的問題,紀墨耐心找人求教,他的名聲本來不怎麽好,沒見過哪個得罪那麽多人還能人緣兒好的,可他真心想要求教,又願意用自己所會的東西交換,也有些人願意跟他換一換。

知識總是不嫌多的。

漸漸地,紀墨的人緣兒也隨著他對專業知識的大方程度而好了很多,不得不說,況家的那些樂理知識的確還是領先於眼下這些人所理解的。

一晃五年。

紀墨連休沐時候都不怎麽離開王府,突然告假,管事還有些意外,多問了兩句。

“家父重病,還回去看看。”

紀墨說的時候,難掩臉上哀色,昨日紀辰通過管家傳話進來,他才知道,況遠的情況不好了。

他一向不太善於照料自己,不知道又是怎麽了……心中憂心,紀墨面上卻還算平靜。

“那是得要回去看看。”

管事也沒敢拖延,匆匆批了之後,就讓紀墨離開了。

府城之中的小院兒都沒回,紀墨催促車夫,快馬加鞭,直接就出城往山上去了,到了宅子的時候,天色已經昏暗了。

挑在院子裏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竹林暗影,若陰雲密布,紀墨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趕到床前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況遠那已經灰白的容顏。

已經晚了。

紀辰就在一旁,他的手中持著一卷什麽東西,見到紀墨進來,遞給了他,紀墨無心去看,隨手接過,直接跪在了況遠的床前,拉他的手,探他的鼻息,沒了,已經沒了。

那掌心殘余的溫度,怎麽捂也捂不熱。

“那是他留給你的曲譜,正是況家的《鳳凰引》,本還說要奏給你聽一遍,可他說自己還未學成,奏不好,讓你以後自己學來,在他墳前奏來,他在地下聽了,也會高興的。”

“他說,他這一生,無君無父,無妻無子,唯有你一人傳承況氏之音,未知況家其余人如何,但你這裏,卻不要斷了這況氏之音……”

紀辰的年齡也大了,聲音都更見沉穩,他說起這些來,似也有沉痛悲意,但那聲音始終如一,未見起伏,倒似沒有多少感情一樣,又讓人覺得那悲意如同錯覺了。

“我是誰的兒子?”

紀墨握著況遠的手,仔細把他放入被中,看著他如同睡著一般平靜的面容,才發現,原來這些年,況遠也老了很多,當那一雙眼睛不再睜開,才能看到那眼角的皺紋,還有那一顆顆不知何時開始增多的斑點。

歲月催人,何曾有人能夠抵得過時間呢?

“你本是、姓紀的。”

紀辰的這一句話難得地停頓了一下,顯然不知道是否應該說這個事實。

“……猜到了。”

紀墨早就覺得這宅子之中的人員配制古怪,剛降生的時候,明明不是這樣的,再有,況遠對他,很多時候,他也覺得不是在對待一個兒子的態度。

“小娘還好嗎?”

他突然開口問。

紀辰愣了一下,他說紀墨姓紀,是承認了紀墨是自己的孩子,可,他怎麽知道是庶子的?

“我生而知之,曾聽人說‘小娘’如何,當年不解其意,只記其音,後來知道了……”

紀墨沒有再往下說,可紀辰似乎想明白了,為何紀墨見到自己總有抵觸情緒,他是早知道自己才是他的生父嗎?

而作為生父,他卻把他舍給了友人,讓他與母分離。

哪怕紀辰從不曾對況遠有過異樣的感情,可在這一刻,莫名也有幾分羞慚,為那一舉措而羞慚,當年他舍了孩子,有多少是因為況遠說想要收養一個孩子,有多少是存了讓自己血脈偷學況氏之音的心,又有多少是……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報復之意,是否也存在呢?

恩怨,仇恨,他和況遠之間,早就說不清楚了。

況遠的葬禮辦得很平常,除了紀辰,他沒什麽友人了,紀墨當了孝子,在墓碑上留名,以“況”為姓的時候,紀辰沒說什麽,他也默默送了況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