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老丈眼神兒好?”

上官的話透著幾分戲謔。

“做了一輩子,手熟了。”

紀墨隨口一答,對這位年輕氣盛想要精簡人員的上官,他缺乏好感,理智上知道人家是對的,可這些老人,多少人是為銀作局做了一輩子的,因為老了做不了了就把人趕走,到底少了些情面,過於冷酷了。

“唯手熟爾?”

上官饒有余興,手上卻使壞,故意把一個本來要被紀墨拿到的零件用衣袖帶落,零零碎碎,不少掉在了地上。

隨同而來的監工目露不忍,在他看來,這就是上官的有意刁難了,若是紀墨識趣,就幹脆認輸被清退就好,否則,便是做成了,也得不到什麽好。

紀墨的手頓了一下,監工能夠看出來的道理,他也是能夠看出來的,若是往常,嘆息一聲,離開就離開吧,反正他已經能夠考試,遲早都會離開,絕對不會享受什麽晚景淒涼。

可,這位上官如此作為,未免太過欺負人了。

胸腔之中,到底還有一口氣不曾歇。

他轉手繞過了那小片空白,從旁邊兒重新拿了一個零件來,他事先做好的這些零件都是花片,一片片,大小不一,都是有數的,層疊起來,便是繁花如錦,成了那簪子上不曾凋零的春色。

而現在,那細小的花片落在地上些許,剩下的,大小規格也都混了,但凡有點兒眼花,都會不知道往哪裏伸手了。

紀墨的反應卻快,繁花不可得,殘花難道不可得嗎?

花片少了,就少做幾朵花,稀疏了不好看,但若是殘花凋零之態,照樣有著足夠的令人遺憾的美感。

也許這種簪子做出來的寓意不會太好,可成品就是成品,怎樣都不會成為制作不成功的借口。

心中有定計,手上並不慌,見到紀墨不為所動,甚至都不再理睬自己,上官也沒多說什麽,只唇角勾出一抹諷笑,他想要趕走的,難道還能留下不成?

等到最後成品交上去的時候,旁的都還好,好的留下,老的清退,到了紀墨這裏,他的簪子毫無瑕疵,美感也是獨有——世人唯見花開好,我見花殘嘆春少。

“簪子沒錯,只這寓意太差了。”

上官以此理由罷黜,旁人並無話說。

紀墨聽到消息,收拾包袱,一旁的監工心有嘆息,“幸好不曾獲罪,不然還要更慘一些。”

“還要多謝你照顧了。”

紀墨這樣說著,照例給監工手中塞了錢,監工也沒拒絕,他的確是幫忙說了好話的。

主要是銀作局以前從沒人這樣做過,現在突然來了個這樣一上來就清退老弱的上官,他們心裏頭也不安定,沒那麽服從他說的事情。

明面上作對是不敢,但私底下,對老人多些寬松還是可以的。

這些老人,跟這些監工打交道的時間,可比這位上官長多了。

孔箏這次倒是有幸留下,他做了最簡單的簪子,直接上色,料都是提前弄好的,上官不知道那麽多,他只看最後的成品,就這樣讓孔箏過關了。

很多簪子,外人看去,是不知道其中到底多少道工序,又復雜到哪裏的。

“狗屁不懂,在這裏瞎指揮,遲早有他好看的。”

孔箏幫紀墨收拾東西的時候還在罵,他僥幸留下,卻也不敢張揚,好一陣兒怕是都不敢到處亂轉了,只怕被那偶然下來巡視的上官看到。

“不許人間見白頭,且看他日後什麽下場!”

“你做那殘花簪真是應景,全當祝他晚景淒涼。”

孔箏小聲咒罵著,一言一語皆不讓人好過,紀墨大致收拾了一下包袱,主要還是把一些東西送給了孔箏和監工。

錢財不必說,還有些書本。

“這些都是我自己寫的,這些年的技藝都在裏面,文字難詳,恐怕多有疏漏,留給你算是個念想,將來若要教授子侄什麽,這裏也盡有的。”

紀墨寫書都成了習慣,反正也不要求什麽高深的理論,只要把技藝講解清楚就好了,大部分直接分步驟來,第一步是怎樣,第二步是怎樣,每一個步驟之後,若能詳解,他還會配上些簡圖來。

這些圖畫不求多麽美觀,但求清晰,又有那種透視的效果,能夠讓人明白一二距離前後之類的東西。

孔箏拿到手中,略一翻,就知道珍貴,這種東西,留著自家子侄用難道不好嗎?

他是知道紀墨家中也有子侄的,也知道紀墨祖輩就是做銀匠的,這樣的好東西,祖輩積攢下來的技藝恐怕都在其中,怎麽就給了自己呢?

一時感動得,眼窩淺,存不下淚,直接留了下來。

白頭發的老頭對著自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可真不好看。

紀墨嫌棄地扔了帕子給他,讓他自己擦拭,“我還沒死呐,且別哭,等我死了,好好送一程就是了,也別哭,這樣的年齡,就是去了,也是早登極樂,且該笑的,哭了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