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嗩呐吹奏的哀樂聲傳八方,飄灑的紙錢開路,一個個白皤,恍似要立起白色叢林,一行行人,舉著幡子走在兩側,大紅的棺材在中間,深沉的紅色下方似有些發暗。

“作孽啊,怎麽就死了呢?”

哀樂聲混合著哭聲,有些私語聲也順風而來。

“可不是麽,八個月了,一屍兩命!”

有人嘀嘀咕咕,不知道是旁觀這一家子的慘狀,還是看那少見的艷紅棺材。

“所以說,是要生邪性的,這才要風光大葬!”

似有一人知道幾分緣由,在這裏賣弄一句,嘖嘖艷羨。

“值了,值了,這要花多少錢啊!”

沿路,很多人在圍觀,隔著一定的距離,遠遠地看,看那風中的塵沙混沌了送葬人的身影,看那一行隊伍漸行漸遠,看那飄灑的紙錢紛紛揚揚,好似一場大雪,只不過那雪花大過銅錢。

有些人避諱,並不靠近,只遠遠地觀望,有些人,卻是頭一次見,稍微站得近了些。

樂聲哭聲不斷,卻有一道聲音刺耳逼人:“我娘沒有死,你們打開棺材,打開,我娘還活著,還有弟弟,都活著!”

一個身穿青衣的小丫頭不知道從哪裏跑了出來,橫插到路途上,試圖捉住每一個從身邊兒走過的人。

“我娘沒有死,沒有死,爹啊,你救救娘,她沒有死!”

十來歲的小丫頭,似還未曾完全褪去童音,尖銳的嗓音震徹一片昏黃,讓那素白的隊伍都不由得放慢了腳步。

“秀娘,秀娘……”

在小丫頭跑來的方向,一個男人跌跌撞撞也跟著過來了,他高呼著妻子的名字,完全不顧及旁人的目光,就要往棺材上撲。

有壯漢攔住了他,一個嬸子模樣的人走出隊伍,苦口婆心地勸說:“文翰,我們都知道你傷心,可逝者已矣,你就不能讓人安心地走嗎?秀娘是生產時候大出血死的,不吉利,就要速速下葬才是,你莫要阻攔,免得誤了時辰,反而害了秀娘……”

她的話,自有一套道理在,男人還在傷痛,神色卻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聽從,他聽說妻子死了就昏過去了,醒過來便是大葬,恍然若夢,哪裏、哪裏就有這麽快了?!

“我娘沒有死,你們就沒看見,她還在流血嗎?死人是不會流血的!”

小丫頭指著棺材下頭,那點滴血珠落在黃土地上,風吹沙走,很快就被掩埋,可,的確是在流著的。

擡棺材的漢子們有些踟躕,腳步都停住了,他們可從不幹傷天害理的事情,更不可能助紂為虐,若是人還活著——

“傻丫頭,這不過是血未涼罷了。”

那嬸子說著就要去拉小丫頭,還給隨後跑來的婆子使眼色,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算是怎麽回事兒啊?!

就在兩個婆子發狠,要來抓起小丫頭的時候,突然一聲嬰兒的啼哭之聲炸響,是從棺材之中傳出來的。

砰砰砰,棺材裏似乎傳來了敲擊聲,那震動傳到杆子上,擡棺材的漢子們不約而同手軟了一下,直接放下了棺材。

“哎哎哎,棺材是不能落地的,不能……”

嬸子高聲喊,可已經晚了,棺材已經落地了。

落地升官的兆頭出來,好也不好,場面一時僵住了。

“開棺!”

被攔住的男人難得有氣魄地大喊一聲。

“開棺,我娘還有活著!”

小丫頭也來了膽氣,高聲喊著,在嬰兒的啼哭聲中,她也早就淚流滿面。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棺材不開也要開了。

血淋淋的嬰兒從棺材之中抱出,他的母親卻沒有辦法走出來了,睜大的雙眼已經渾濁,眼角的淚水未幹,不知死去時候是怎樣的傷痛。

棺材的內壁,一道道抓撓的血痕在那裏,合著她血肉模糊的十根指尖,看得那男人一顫,不覺往後退去,本來叫著“秀娘”的悲痛似也散了,連叫聲都不聞了。

“晦氣,棺材子。”

嬸子這樣說了一句,瞥了一眼男人,男人像是傻了一樣,木呆呆地,似乎只差一道風就能再次昏倒。

眼看著男人翻了白眼兒,便有漢子接著他,扶著下去了。

“娘,娘,你睜開眼看看我啊!”

小丫頭高聲喊,她想要叫醒她的娘,可惜,不能夠。

嬰兒離開了棺材就小聲地抽噎著,沒有再哭了,他的眼還看不清,卻能聽出這一場大戲的熱鬧。

在他出生當日,生他的娘死了,有人說是活活在棺材裏憋死的。

在他滿月當日,算是救了他一命的姐姐,那個小丫頭死了,不小心掉落水井之中淹死的,據說找到人的時候,都是頭朝下的。

在他周歲當日,他的親爹,那個叫做文翰的男人新娶了妻子,那敲鑼打鼓的熱鬧與他無緣,他被人悄悄抱著送出了家門,離開了高宅大院,送到了一處簡陋小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