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2章(第2/2頁)

許是有心留意,之後的一段時間,紀墨每次早起閑逛,都能看到那個被叫做“啞巴”的和尚。

這和尚也是自小被寺裏收養的孤兒,如他這般身世,也沒什麽特殊,哪個寺廟都有些孤兒留存,自小收養,養大了就是寺裏的和尚,很是便宜,偏他身有殘疾,口不能言。

小孩子,哪怕是小和尚,也有些天真而殘忍的一面,他們就直接稱呼對方“啞巴”,以此取代名字,最開始這未必就是一種惡意,好像很多人給別人起外號一樣,不外是以鮮明的特征方便記憶。

後來漸漸發展,就難免因為這個不好聽的外號而多了些偏見,和尚是要修行的,是要超脫的,是要度人的,可在那之前,和尚也是人,不可能真的對所有都一視同仁,多多少少的偏見,不嚴重,卻也確實存在。

一方算不上欺壓的推搪,另一方全盤接受的懦弱,便成了啞巴和尚現在的局面,明明一個房間住著,卻只有他幹了其他人的活兒,得到的也不過是一句算不上多麽真誠的道謝。

有心人看了,總覺得是同室的其他和尚欺負他,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旁人也不好插手。如中年和尚那樣,也只不過是給他出個主意,說一句,他若是不肯,依舊聽從別人的吩咐做事,中年和尚也不能如何。

這樣的一個人,總讓人怒其不爭了。

紀墨連續看了幾日,看到啞巴和尚對那些“欺負”的態度,完全就是樂呵呵全部接受,為此早起晚睡,真把自己當老黃牛一樣為人民服務了。

這樣任勞任怨的性子實在是……太適合了。

“師叔怎麽想到要收、同濟為弟子?”

同濟便是啞巴和尚的正式法號。

“我看他的性子好,不爭不搶,正合適跟我學習經文,來日與人傳經。”

紀墨的要求很明確,一個傳經人,不需要多麽出名,甚至名氣都是負擔,也不需要與人爭奪權位,只要能夠在自己的位置上,老老實實地待下去,起一個承上啟下的作用就可以了。

傳經就是傳經,佛祖的意思,萬卷經書已經說盡,並不需要世人再去多加點綴,起碼在紀墨看來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一個傳經人,可以是一個啞巴,他要做的就是能書會寫,把所記下來的經書傳下去,不使其失傳就可以了。

紀墨早年的名聲還有用,他這樣說了之後,寺廟之中問了同濟的意思,對方也同意,事情就這樣成了。

同濟是個天生的啞巴,不會說話,自卑於此,哪怕能夠發出一些“啊啊”之聲,平日卻總是閉口不言。

紀墨也不要求他說話,來了之後只讓他背經,背一本,默寫一本,若有不會的文字,紀墨會教他,也會拓展一些有關文字的內容告訴他,偶爾會跟他講自己的師父廣濟是怎樣的人,也會說他們行路之上遇到的故事,言傳身教,廣濟是真的把這一點做到了極致。

過去很多年之後,紀墨想起廣濟那次特意非要從災荒之地走一遭,固然是只往直路行,其實也是要教自己民間疾苦,希望讓自己看到這份疾苦而動容,明了佛理奧妙,可解眾生之苦。

“……師父用心良苦,我卻辜負了他這份用心,有些東西,終究是不能勉強,勉強不來……”

想到廣濟因此得的一場大病,想到那以後他的身體就不太好了,三五不時總是得病,這才在後來停留下來,這才……種種往事,當時不甚分明,現在看來,倒有幾分是自己的罪過了。

“他想度我。”

對著同濟,紀墨回憶起這些來,悵惘之中帶著些恍然,他不是第一次收弟子,但是從這樣的角度來想,他除了技藝之外,有教弟子什麽嗎?為人處世?那從來不是他看重的教學內容,甚至無所謂弟子背叛自己,他對弟子毫無期待,一定要說有,那就是最簡單的一條,把他所教的傳下去,無論是怎樣,傳下去就好。

可廣濟,卻並非如此,他希望自己更好,希望自己踩在他的身上,到更高的地方去。

為人師的德行,自己不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