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

“知道了。”

紀墨點頭應是,其中有些道理,他是能夠明白的,但,明白未必能夠做到,就好像信仰的交托,哪怕他的確兢兢業業當著和尚,甚至比很多信仰和尚都做得好,早課晚課從不間斷,日常念經背書也絕無拖延,可在根底上,佛祖眼中,他恐怕還不如那些背經不如他的。

這個根本問題,就在於信仰了。

每每話題到此,紀墨覺得,自己若是違心,也能說出一兩句動聽好聽的話來,哄得廣濟更加開心,再痛快教授自己更多,可,到了此處,他就是說不出。

投身佛家,卻不信佛,本身就像是某種背叛,不過濫竽充數,勉強得過罷了,可若是虛言偽飾,裝出誠懇樣子,騙取廣濟的側目,就過於小人了。

可能這麽區分只是紀墨為了守住自己的一點兒底線,但他卻是不願意以此騙人。

廣濟沒有看出他的心思,見他後面的日子總是沉默,還以為是自己前些日子說得重了,沒有多加寬慰,只是又給紀墨準備了一個內穿的保暖小坎肩,加了棉的那種。

不是棉花,是一種絮棉,保暖效果,只能說新的還好,不要沾水,就還湊合,若是一沾水,少了斤兩不說,再也蓬松不起來,也就不保暖了。

“師父莫要光念著我,自己也要添衣才是。”

紀墨也很想給廣濟添些衣物之類的,可惜不那麽容易,這時候若論保暖,還是要皮毛制成的衣服才更加暖和,但皮毛之物,必要殺生而來,就算並非殺生,而是那動物因故死去,但,死去剝皮,同樣是一種殘忍。

把這些將心比己想一想,就知道這等衣物為何並不在和尚的選擇範圍之列。

如此一來,除了絮棉這種更新換代過快,還不是太保暖的東西,就沒什麽好玩意兒能夠保暖了,或者說有,但是他們這種層次接觸不到,比如說天然暖玉之流,就不是他們能夠得到的。

“我可比你健壯多了,如此天氣,還受得。”

廣濟也會給紀墨講述自己生長過的法華寺是怎樣的,那裏的氣候,那裏的人,那裏的齋飯,有的菜做法跟這裏都是不同的。

有機會的時候,廣濟也會試著做來給紀墨嘗嘗,他是個多面手,出門在外,什麽都能做得,紀墨還見他給人修馬車,把一旁的車夫看得直搓手,這念頭,和尚都比自己會修車,真是不讓人活了。

此外,給人寫書信,也是廣濟常做的事情,偶爾還兼職一下算命的那些事兒,幫忙看看面相手相,合一合八字之類的,幾乎沒有不能幹的。

有一次,夜宿某村莊的時候,正好有產婦半夜難產,按理說,這時候和尚能夠做得就是幫忙在外念經祈福,若是會點兒草藥知識,給配個增加力氣的助產藥也行,再或者安慰大家幾句,也算是功德了。

廣濟卻能耐,還能進產房幫忙接生,最後還真的母女平安,真的是把紀墨都驚呆了。

他當醫師的時候,也不敢說隨便進產房的,關鍵是這玩意兒也有個運氣問題,若是產婦的身體狀況不好,或者胎兒不好,或者有個什麽意外,搞不好就是一屍兩命,不進去,還能有個免責的可能,進去了,那不是你害死的也是你該死。

古代的醫鬧,可比現代嚴重多了,問問華佗怎麽死的就知道了,那還算是死明白了的,其他的,直接被村民亂棍打死,亂石砸死的都不在少數。

真不要以為會治病就是有了受人尊敬的護身符了,說一句“庸醫”真的就是砸死都不冤枉了。

正經的醫師都如此,到了和尚這種非正業的事情上去,他攬在身上,總是免不了一些非議和麻煩。

那戶被接生的人家已經有了三個女兒,就想著再有個兒子,聽到又是女兒,倒是沒有說和尚不好,可當時,就要把女嬰溺死,以此殘酷手段來嚇唬後面可能到來的孩子,是女孩兒的就不要來了,來了也要弄死。

廣濟當時以積陰德的說法勸住了,再後來……紀墨那一夜沒睡,守在那家人門外,發現他們家有人趁著夜色出門,也沒走遠,就在小樹林裏埋了一物回返,他趕著過去挖開看了,果然是那已經溺死的女嬰。

一時沉默。

“走吧。”

廣濟半夜發現他不在,找出來,看到這一幕,默默幫著把土重新蓋上,沒有辦法,沒有任何的辦法。

佛家自來有女尼,可這等女尼也是要自願的,並不是這種隨便撿個嬰兒就能給她定了終生,再者,他們過路人,也不可能帶著個女嬰一起。

“師父不曾料到?”

紀墨心裏有股憋悶之氣,不知沖誰,說話語氣就有些頂撞。

“料到如何,未料到又如何?因果早定,其命難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