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這段父子相議,不過片言,之後便不再提起,次日紀墨與紀清志同辭此處,又往別處遊蕩。這一走,便再無歸期。

每到一地,整理此地獨有藥草,獨有藥方,又遵照紀清志所授,悄然追蹤病人,查看藥效,暫做停留,略有所得,檢驗之後,便再走他方。如此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又不知多少寒暑已過,年華侵染鬢發,曾經日行三十裏仍有余力的紀清志,竟是十裏便已有不逮,不得不多做停歇。

見此,紀墨便將家暫且安於一處小城之中,他們來往多選小城落腳,並不以鄉村為居,鄉人結黨,宗族勢大,外來者難入其中,多有禍患在側,倒是小城,縱是偏僻,也多有商旅往來,並不孤寡,父母治下,少有禍亂,多能安生。

紀清志這一套“安全要旨”早就傳給了紀墨,若說過於謹小慎微,一路走來,未見大的風波,便知這些行之有效。

事前多思,好過事後懊悔。

“人固有疾,非為身,即在心。”紀清志自知年老,很多心中絮言不做積壓,傾吐而出,便又說到紀家往事上。

紀墨早有心探問,借此問清,方知早年間便是被他一言糊弄,竟是信到了現在。

再看紀清志,就有些一言難盡,“爹爹騙得我好苦。”

“有何可苦?真當那是什麽好去處?醫涉有私,疑心難容,在尊側,則動輒得咎,刀斧加身,在卑下,則意指不端,覆在頃刻……螻蟻小民,何須攀行權掌之中,五指難越,莫若回還鄉野草莽……舊日你阿爺曾言我,去也,去也,莫回,莫返。——我遵行不悖,你卻偏有大志,要成偉業,高墻深苑,難出亦難進,更難成事。你若執意於此,我不阻你,也不以子嗣相約,只嘆我紀家門庭,自此絕矣……”

古往今來同一理,催婚總是父母心。

這幾年,花式催婚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就是這一次,這個彎兒拐得,紀墨差點兒都沒轉過來。

“你這樣說,我可就真信了。”

紀墨這般應著,給紀清志預備了一盞清茶,果然聽他這般說,紀清志便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咳嗽起來,紀墨忙把茶遞上,看他咳得渾身顫抖,又是心軟,“不過是傳承小事,敢不應命?”

不必紀清志言說,紀墨也早有傳承之念,出去一趟,不到晚間,便帶回四個孩子來,他們都已經洗刷幹凈換了新衣,臉頰雖瘦,卻也可見精神。

“我家子嗣,不落人後,長者堪使,幼者可教。”

四個孩子之中,年長的那個已經有十一二歲,半大小子,足可當半個勞力使喚,剩下三人,序齒而立,若那護堤之柳,根基牢固。

“還不見過祖父!”

隨著紀墨一聲,四個孩子直接沖著紀清志行禮,“紀言/紀念/紀君/紀安見過祖父!”

紀清志看著這四個孩子,眼中晃過一絲失望,卻也在擡眼之際化作慈愛笑意,“好,好,都是好孩子。”

等打發了四個孩子下去學習,問及紀墨才知道他行醫走動的時候見過這四個孩子,都是流民遺孤,落於此城之中,混沌度日,難得還有幾分操守,並不一味好勇鬥狠,或以偷盜為榮,而是努力自強,試圖轉為商販,可惜野果野花,少有其利,勉強度日罷了。

若是沒有紀墨發現他們,可能這四個孩子會因為生計,漸漸淪為他人工具,失了本心,便是紀墨發現之時,也已經晚了些,只看他四人彼此相護,殊為難得,這才救下這四個情有可原的“偷兒”,讓其能夠有機會改過自新。

新名字,也該有個新氣象。

當然,並不是他們原先的名字棄而不用,理直氣壯給人改名,好似對待自己的所有物一樣,紀墨還沒有那般的自若,這個名字不過是學名一般,多給一個,他日也可用自己的名字,只在門下如此。

說是義子,也是弟子,師門之中同姓而名,約為兄弟,也不算什麽。

“我是說不得你了,隨你吧。”

紀清志一嘆,有些無奈,他當年再是年少無知,也不曾如紀墨這般,不過,不以私情掛懷,倒的確是能做大事的樣子。

“爹爹格局小了,紀氏一姓,於天下,滄海一粟,何足輕重,然醫術可傳,天下皆出此門,便是濟之天下,天下誰人不知紀也?如此,門庭何足困?展翼遮雲,承光而下,足耀也。”

老調重彈,舒緩心結,紀墨願意為此多費唇舌,情知是自己任性,辜負長輩厚愛,論調諸多,不過是一點私心,求得寬宥。

“罷了,你總是有理,我就看你如何展翼。”

紀清志應承一句,看著年富力強的兒子,心中也是有著期許的,子孫傳人,拘於血脈,窄也。詩書傳人,杏林廣布,寬也。以醫道傳人,普濟天下,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