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這日,有人拿著一尊小玉佛來說要修復,玉質極好,飄白的翠玉被雕成了佛像,那白若袈裟若雲霧,纏繞得恰到好處,從眉目到手勢,無一不精,以雕刻匠的眼光來看,也沒什麽缺點了。

紀墨把玉佛小心拿在手中,仔細看了又看,奇道:“恕我眼拙,實在看不出這佛像哪裏不妥當,需要修復了。”

氣度不凡的青年坐在客位的椅子上,宛若坐在主位一樣自在隨意,他笑了一下,指著佛像的手說:“家母聽說有六指佛像,便想要佛像六指,這裏,卻是少了一根手指。”

被這“六指佛像”所驚,紀墨手抖了一下,差點兒摔了玉佛,忙把佛像小心放在錦盒之中,反問道:“若如此,該在雕刻的時候多為一指,如今再修復,怕是多有不美。”

“墨大師有所不知,這玉佛自紅胡而來,乃是域外珍品,不知出自何人之手,如今再要重做很是不易,便只有修復師方有辦法變少為多……”

青年說著,還示意一旁下人遞上來另外一個匣子,竟是一整面翠青飄白的玉璧,襯布之上,那玉璧若有流光,炫入人眼。

“這些材料是制作手指所需,還望大師不要推辭。”

這一整塊兒玉璧,莫說要制作手指了,便是再雕刻上幾個平面化的玉佛都不難,材料是綽綽有余,也就意味著價碼的高昂,這一單生意……紀墨沉吟著,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生活不是遊戲,面對的這些人也不是能夠一笑而過的普通人,這裏的法律保護的是有權有錢的人,而非普通老百姓,作為社會的底層,只是看青年的樣子,紀墨就能感受到這份機遇背後的危機。

“這玉佛已經十分完整,並不需要——”

“墨大師,我早聽聞你的名聲,這方圓百裏,若是再有人可以修復這尊玉佛,便只有你了,若你不能……”

青年的話留有了足夠的余地,但這余地顯露出的威脅,卻不能讓人等閑視之。

“當然,這修復之事也確有難度,這些材料墨大師盡管拿去嘗試,事成之後更有重賞。”

話說到此,青年又是一笑,如初見時那般溫文爾雅,“我想,墨大師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吧。”

一個小人物,怎麽敢不給這些大人物面子?

紀墨神色一沉,事已至此,無可推脫,而一旦不成,壞了他的這尊玉佛,那便是以死抵罪了。

他的一條人命,又怎麽比得上這一尊玉佛?

“不敢,不敢,我盡力而為便是。”

為了自己的小命,也會盡力,可能那些總是被皇帝威脅要陪葬的太醫們會對此深有同感。

而那些太醫們未必會真的死,他就不一定了,他對那個青年來說只是修復玉佛這一個價值,若是玉佛不能修復成功,那麽,他在對方眼中還有什麽用呢?給玉佛陪葬罷了。

人不如物,似乎悲哀,卻又是某種必然,誰讓衡量的尺子拿捏在對方手中呢?

“師父——”

送走了青年,兩個徒弟來到跟前,面露擔憂,紀墨哂然一笑:“沒什麽,不過是修復玉佛罷了,也不是太難,你們跟在我身前看著,到了交付那日,你們先走,他也不會追究到你們頭上。”

這最後一句,切切實實讓人安心。

兩個徒弟面上露出放松的神色來,卻還是在嘴上說:“師父出手,肯定沒有問題的。”

哪裏是沒有問題,問題大了。

修復師的手段是修復物品,以種種方法找回物品的原貌,而這玉佛,囫圇整體,原貌未失,非要硬生生加上一根指頭,與在《春秋》上增字有何區別,別看一字少,一字值千金。

多了這一根指頭,佛像整體的感覺都會變了,若要不讓這根指頭突兀,怕是要進行很多調整,跟修復整個佛像也沒什麽區別了,關鍵是這種調整是增而非減,愈見其難。

對著玉佛整整三日,日夜相對,便是那方玉璧也放在一旁,被紀墨日日看著,修復不是破壞,這次修復卻要先破壞玉佛的完整性和藝術性,與其說後來是在修復,不如說是在重建。

重新塑造一尊新的玉佛,六指的玉佛。

第四天上,紀墨才開始下刀,在他腦海預想之中,已經有了若幹六指佛像的草圖,根據這尊佛像而來,要把那第六根指頭增到哪裏才不會顯得突兀。

不期然地,他想到了莫秉中為漢王府那尊玉佛做出的改動,他是為了搞事而為佛像增了一指,但藝術鑒賞能力尚存,又有修復師的驕傲,那根指頭並不是胡亂添加,將三指並為四指,可謂是很合適的措施了。

那光下若有光暈的玉佛至今歷歷在目,第一眼看去,注意到的竟不是那第六根多出來的指頭,而是那種熠熠生輝的華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