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行業亂象。

這個在現代並不陌生的詞匯,在古代有著更大的市場,權利地位可以導致一個不成法的“法”盛行於世,還能讓行業內部的傾軋愈演愈烈。

那些往事,每每想起,短了一截的手指都會微微顫抖,似還能記得那時候劇烈的疼痛,讓身體都跟著滲出冷汗來。

“佛有六指?!”

“你在想什麽!”

“快說,這是怎麽回事兒!”

“莫秉中,你怕是指頭太長了!”

“這多出來的佛指,便由你來填補好了。”

所有的心高氣傲都在一片混亂之中化為塵埃,曾經倨傲地表示非自己不行,那時,卻只能被人狠狠壓著,任憑他如何掙紮反抗,努力蜷縮手指,還是被斬下了一截手指……

“師兄如此,怕是擔不得師門的擔子了,師弟不才,也只能代為分憂了。”

一向和善的師弟翻了臉,以害怕他會連累他們為由,把他趕走了。

並沒有完全喪失的食指還是能用的,但在一些精細活兒上,必然也是不如從前了,莫秉中是頹喪的,在修復一道上,他也是天之驕子型的人物,有著屬於自己的驕傲,哪裏想到……

莫秉中看著畫作,畫中老者的手抓著酒葫蘆,卻似忘了喝,微微仰頭,望著上方的天空,他在看什麽,一片灰暗之中,可有一絲活路?

那個時候,他到底是怎麽過來的,莫秉中已經不願去想,記憶中,零散的碎片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始終無法再回歸到應有的順序上去,他是被一個老道人救了,得到護理的手指並沒有潰爛,反而收住了口子,擁擠過來的皮肉包裹住了白色的骨茬,他的手漸漸好了,哪怕永遠地缺了一截手指。

“這世上,有什麽坎兒是過不去的呢?”

那一句話,是老道人的感慨,是他對滿臉褶皺做出的總結,同樣也是再度喚醒莫秉中的一句話,他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既如此,那些人把他推入深淵,他就真的要順著深淵往下滑嗎?

不,不能夠,他的手還在,他的十根指頭還在,只是短了一截食指而已,他還能做,他可以……

萬仞絕壁陡峭,一條藤蔓垂下,懷抱著仇恨的眼怒睜著,盯著絕壁之上,伸出的手緊緊抓住了那也許會被抻斷的藤蔓,他不能想別的,不能看別的,只有盯著上面,才不至於讓自己繼續下墜。

白雪皚皚,厚壓山峰,誰又知道那平靜的表面下,是否壓著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呢?

一日巖漿湧,我與敵俱喪。

莫秉中留起了大胡子,在老道人死後安葬了他,拿著他的度牒,穿著老道人的道袍,也成了一個道人。

長長的衣袖垂下幾乎能夠遮住指尖,沒有人會去在意他的食指是否短缺,他走過很多地方,也在很多地方停留過,如果有人去看他的行走軌跡,就會發現,似乎都是在繞著一個圓來進行,那個圓的中心就是他驕傲的起點,也是他被驅逐出師門的轉折點。

獅子搏兔,尚且拼盡全力,兔要搏鷹,又怎能不處處偽裝,時時在意?

漫長的時間,足夠讓怒火一樣的仇恨在翻湧不休之中找到新的規律,潛藏下所有的力量,蟄伏下來,等待著最後的爆發。

漫長的時間,也能讓他所圖謀的報仇計劃逐漸完善,完善到無可挑剔的地步,只等最後的致命一擊。

物件碎了,可以修復,人心碎了,如何彌補?

血肉之軀,修補的每一針,都是要帶出血肉來的,是疼,是恨,是怒……莫秉中動作輕緩地把畫作卷起,那模樣像是在對待一位心愛的姑娘,目光之中似還能看到那潛藏的無限愛意,是真的熱愛這一行,同樣,也恨。

愛它由心,喜歡那一個個物件從破損到完整,從灰暗到光彩,他的手,仿佛執掌著它們的生死存亡,喜怒哀樂,這是外界所不能給與的成就感。從接觸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喜歡這樣的感覺,喜歡看著它們在他手中綻放芳華,與世同輝。

恨它因人,那些善妒之人,若隱藏在陰暗之中的毒蛇,伺機而動,見不得那花獨自美麗,非要上去折了它的枝,碾碎它的蕊,壞了他的名聲,從名花到爛泥,這種變故,便是他們想要看到的嗎?

六指佛像,呵,六指佛像。

“師兄啊,你可曾見過佛有六指?”

聲若毒蛇吐信,毒液飛濺。

畫軸卷好,系上,莫秉中開始收拾工作室之中的其他雜物,紀墨在一旁幫忙,莫秉中講著講著就不說了,兀自看畫走神,他也不好催問,現在看他動了,當下就跟得到了指令一樣,也跟著忙忙碌碌。

莫秉中收拾桌面上的工具,他就收拾余下來的邊角料,各色紙張等物,經過裁剪的小細條,若是第一次穿越的時候,他恐怕會直接搓成一團扔了,現代人扔幾張草稿紙都是小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