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下雨那幾天,紀墨都在莫秉中身邊兒學習文字,這方面的東西,他還以為要到以後找機會再學,哪裏想到現在就能接觸,自然是不勝歡喜的。

“先習字,能看會寫,認識之後就學畫,若不會畫,以後的古畫修復必是要差上一些的。”

修復師其實是一個很綜合的技能掌握者,修復瓷碗和木匣所用到的都是手工方面的能力,眼力界兒好點兒,手上穩點兒,再有點兒技術,就能夠做到八九不離十,頂多是再加點兒藝術方面的能力,讓補出來的花色、雕出來的花紋不至於庸俗難看。

但到了古畫修復之上,所用的技能,並不僅僅是手工活兒了,還有就是藝術方面的基本操作。

你可以不用完整地畫下一幅畫,也可以不能完整地寫出一篇字,但要能夠在看到破損的文字畫作之後知道如何修補那空白漏洞的部分,讓它完整得好似新的一樣。

這些就是專業性很強的東西了,普通的修復師通常只能做到其中的一樣,比如說修復瓷碗就是單純修復瓷碗,絕對不會修復什麽木匣和古畫之類的,修復古畫的就是修復古畫的,能夠做那種細致活兒,卻做不了瓷碗修復。

能夠把所有的修復都舉重若輕的,當世之人恐怕沒有幾個,而在此基礎上,還達到更高的水準的,恐怕只有莫秉中一人。

從這個方面來講,他也是學富五車的才子型人物。

最關鍵的是,他的文學素養不錯。

之前沒覺得,在跟著莫秉中學字的這兩天,聽他講字的意思,講詞的用法,隨口帶出來的原句,哪怕不如那些鉆研此道的讀書人解釋得鞭辟入裏,卻也是讓紀墨頗為吃驚了。

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模樣粗獷的大胡子道人,竟然還有如此斯文博學的一面呢?

“爹爹好厲害啊,說得好好聽。”

紀墨的誇獎乏善可陳,還是那些老掉牙的詞,但他說得真誠,一雙水潤明眸這樣看著對方的時候,就好像在仰望藍天,帶著無限的敬畏和歡喜。

莫秉中放開心緒把紀墨真的當做自己的兒子兼弟子看,對這種誇獎也就不再抱著一種單純的好聽的感受了,更多的也是自豪和得意,為了達到技藝上的高度,他也是放棄了很多的。

“修復一道,還是匠道,我卻以為,可以為藝,旁的不說,字畫修復,若是不能知道那字如何寫,上下語句如何,若有缺失,如何判斷那是一字還是兩字,是飛筆連字,還是略字?山水人物,線條流暢曲直都是畫師本意,若不能看懂畫作大概,如何知道此筆空缺處是該平直還是曲折呢?所缺之處若大,線條到此皆盡,是留白於此,還是於空處填補花草山石呢?”

莫秉中這話說得都很實在,紀墨聽得在心中頻頻點頭,說到文字上,他現在只見過莫秉中在沙地上寫的筆畫清晰的文字,感受還不太深,但說到畫上,上個世界可沒少畫畫,對這一點的感受再深不過了。

同樣是實景,為什麽王子楚就會在某處多畫一根小草,在某處少畫一根留白呢?的確是取自實景,但實景之中的草到底有多少根,總不可能盡如其實,就是樹上的葉子,多一片少一片,本來也看不出來。

紀墨曾有心研究,是拿著畫作認真對照過實景的,最後判斷出來王子楚的寫實風的確是寫實,可這寫實也寫實得很有心機,所有的景色都是為了致郁的畫境而服務,無論是否他的本意,但其實這個“實”還是有些水分的。

這就像是給了你一個心理遊戲的選擇題,按照選擇題的規則,你只會在它的選項之中選擇一項填補橫線上的空白,而若是所有的選項都一樣呢?

王子楚的畫作就是通過勾勒的景物來形成一種心理上的影響,促使他們選擇那唯一的選項。如同很多人看到藍天會想到白雲一樣,看到花想到草,看到山想到水,看到某處留白,便想雲霧繚繞。

這部分聯想帶來的感受最終造成的結果就是畫境,而究其出現的根本,還是在畫作的景物之上。

看似是那些景物的,但每一個轉折都有玄機,每一個線條,都不是隨便寫實的。

那是在王子楚去後的十年後,紀墨方才鉆研出這一條來,也是到了那個時候,才不得不感慨,有些人的天分真的是讓人嫉妒。

如果王子楚沒有死,那麽,這十年他還會繼續成長,到後來又該是怎樣的高度?

恐怕不僅是一階世界的天花板了吧,說不定能下克上捅到二階世界的程度了。

這樣想,用一句“天妒英才”應該是毫無問題的。

也許連世界也在嫉妒這樣的天才,於無形中限制了他們。

那些師父,每個世界之中,又有幾個是善始善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