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時下制曲也是要分時節的,什麽樣的時候制什麽樣的曲,唯獨冰釀有所不同,因它就是通過最初的酒母演變釀造的,紀墨懷疑,裏面可能是有什麽菌種,通過人工的方式保存了下來,還是那種在低溫狀態活躍的菌種,所以才能在極端環境下釀造出口感特別的冰釀。

因為酒母少,後來再釀的酒又不是所有都能充當酒母,所以冰釀的數量就更少了,並不是完全困於冰窖環境特殊的原因。

這些年,杜昆帶著人釀造過幾次,然而量少,他們還算是有幸能夠嘗到一口兩口的,紀墨卻是從來沒嘗過,杜美一向支持他多品嘗一些酒液味道,但在冰釀上,因為是他所排斥的,所以也沒讓紀墨嘗過。

釀造方法上卻沒有藏私,杜昆那裏,紀墨也是每次跟前跟後聽指點的,知道怎麽釀造,但具體的味道什麽的,還要看實踐一次的結果是怎樣的。

冰窖之內的存冰每年都會有些不同,有的時候多些,有的時候少些,釀造冰釀的時候,也會重新測量跟冰的距離,選擇合適的區間放置酒壇。

紀墨從制曲的第一步開始,至七月份,方才得到了一小壇冰釀,冰釀並不需要蒸餾,而是靜置沉澱後,通過虹吸法吸取中間一層的酒液,這一層便是冰釀了,上層浮酸,底層糟,唯有中間這層才是真正的透骨清涼的冰釀。

那種口感,喝過一口就很難忘懷了。

可以想見,炎炎夏日,有這樣的酒液,可能就跟那透心涼的飲料一樣讓人癡迷,也唯有那樣熾熱的天氣,喝這樣的酒才不會傷身,能夠把積存在體內的酒氣、一口吞下的冷意都蒸發出來。

杜美喝到這一口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們有諸多不可取之處,唯獨一點,對酒有癡,什麽都想釀到酒中,釀酒師,也就要這一股子癡意,肯用心,肯鉆研,就都是好的了。”

聽到杜美說這樣的話,紀墨不知道為何想到了董超,這話大概是對他說的,正想著,杜美的目光落到了紀墨身上,渾濁的眼中似乎已經有些不辨方向,對他說:“你最好的就是肯用心,卻也太用心了……”

一聲嘆息做結,讓紀墨滿頭霧水,這是什麽意思?用心竟還不好嗎?

杜美卻沒有再對他多做解釋,而是轉向了扶著他坐起來,成為他依靠的杜昆,擡手說:“給我換衣裳。”

室內一時悲意彌漫,他們都知道杜美說的“衣裳”是什麽,那是人生的最後一套衣裳,齊齊整整,早就備好了,紀墨親手去櫃中取出來,整整齊齊的一套,從頭到腳,頭上紮著一塊兒小三角巾,發髻松散,杜美的頭發已經掉了很多,再少就要露頭皮了。

衣裳都是方便穿的那種,更像是大褂,完全不貼身,愈發顯得他身材幹瘦,如失去了所有水分的樹幹,正等著哪一天的天火降臨,化作最後的光明象征。

腳上的那雙鞋也是新的,似乎有幾分大,套在腳上,黑得發亮,杜美臉上的表情凝固在一個笑容上,釋然又或者放下?

到了這最後的一刻,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麽,是否在思念遠方的親人,他的家人,還有幾個,如今又長成了幾個?

是火葬。

火燒起來的時候澆了不少的酒水,裏裏外外都彌漫著一股酒香,隨著火焰燃盡,杜昆領著剩下的師兄弟,包括三個有排行的小師弟,跟著一起用手捧起那些灰,一把一把地裝入壇中,那是一個模樣灰白的壇子,狀似酒壇,把殘余的骨殖連灰都裝入之後,杜昆如封酒壇一樣把壇子密封起來,又包上了一層層的黍穰,紮得嚴嚴實實的。

他的包袱早就準備妥當了,背上包袱,抱著壇子,就往山谷之外走,那是另一條出山谷的路,日常的酒壇運送大多都是走這條路,兩側有著深深的車轍印子,據說是直接通向堡塢的,然後再從那裏跟隊伍匯合,一同出發。

董超和紀墨,領著三個小師弟都去相送,杜昆讓他們回去,還給紀墨說:“以後你多照應著點兒咱們院子,能回來,我肯定是要回來的。”

只是時間不知道多長。

這話他沒說,紀墨卻也感覺到了,杜昆也不年輕了,他未必還想回來,只不好對酒坊這般說,說不得回去之後就拖著,想來酒坊也不好強拉。

“師兄放心,我會好好教師弟的,我如今也算是出師了,能夠自己釀酒了,過兩年,我也會收徒的。”

沒有什麽公信機構來評定釀酒師這個職稱是怎樣的,想要成為釀酒師,就要看是否能夠釀酒,能夠釀造多少種酒,還要看是不是能夠挑大梁,指導著別人釀酒。

杜昆早就夠被人稱呼一聲釀酒師了,不過是杜美還在上面,卡著他,沒有弟子跟師父一樣為“師”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