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第2/2頁)

存活是每個人的本能,只不過在知道注定要死的時候,他們也希望自己能夠死得更好看一些,更光榮一些。

回到家中,孔憲第一時間去見了父親,孔師傅坐在房間之中喝茶,他現在年齡大了,已經不怎麽掄得動錘子了,連陪在他身邊兒的劍奴也都是年幼體弱的,面目衣著似乎也都較之旁人更好看幾分。

孔憲看了看在一旁奉茶的劍奴,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孔師傅瞥了一眼,笑了下,讓身邊兒的劍奴先出去了。

他們談話的時候從來不會避著劍奴,這還是頭一次,讓孔師傅有些新奇,率先問:“你覺得紀墨說的對嗎?”

孔憲是他最小的兒子,一直被他帶在身邊兒,也許是那時候他已經有了年紀,對兒子更多了些寬和,才會有如此溫情的談話時刻。

“我不知道。”孔憲很迷茫,聽了紀墨一番話,他的價值觀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他為什麽,為什麽會把自己放在一個奴隸的角度去想事情?我們,永遠不可能是奴隸啊!”

奴隸的基數太多了,稍一不注意,那些活得不夠小心的平民就會成為奴隸,而貴族,他們這樣的世家大族,想要成為奴隸,除非是得罪了君王,非要下達如此殘暴的命令,否則,還需要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剝奪名譽、姓氏、財產成為平民,再有什麽違法犯忌的事情得罪當權者,然後才能進一步定下罪名成為奴隸。

這種事情不說絕無僅有,但前例太少,完全不具備普遍意義,不值得去擔憂,這就好像杞人憂天一樣讓人感覺到好笑和荒誕。

這還是針對那些文臣武將才有的可能,如鑄劍世家這種憑借著一種技藝成為世家的,只要這種技藝不丟,不被他人學去取代,那麽,他們永遠不可能成為奴隸。

相較於文臣武將還有個立場問題,他們這樣的世家通常都是中立的,君王的更替不會經過他們同意,同樣也不會有人在乎他們的反對。

紀家那種慘烈的結局,很多人都不會怨恨柳氏的無情逼迫,而是怨言紀家的頑固迂腐,不就是鑄造一把劍嗎?無論是怎樣要求的王劍,哪怕他們真的覺得僭越,不肯鑄造,關好大門死守著不就可以了嗎?

何必非要自焚那樣剛烈表現,像是忠君的只有他們一樣,讓其他人,其他跟著柳氏身居高位的人都感覺到臉上掛不住。

便是同行之中,也有不少人都覺得莫名其妙,天知道鑄造一把劍需要多長時間,幾年都不少見,如此慢慢拖延下去就可以了,說不定等劍鑄造好的時候,就是柳氏上位的時候了,有著那樣的姻親關系,本來能跟著水漲船高,錦上添花的。

可惜了。

“我之前一直想不通紀家的事情,雖然受過他們的恩,卻也要說他們的某些做法讓我捉摸不透,也許當時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情況吧。”孔師傅極為公允地這般說了一句,視線回到眼前,推過去一杯茶水到孔憲面前,“紀墨這個孩子,我也看不透,但他的所思所想,就如這件事,卻又讓我想到了紀家當年,也許他們所看到的跟我們不同吧。”

一個家族的死,值得嗎?

也許不值得,他們死後一年多,柳氏就成功上位了,成為了新的值得所有世家效忠的君王。

也許值得,因為自此後,只要提起紀家,人們也許會說他們榆木腦袋,但心裏面卻明白——紀家忠骨。

沒有人會懷疑紀家的忠,甚至很久以後,他們都要成為衡量忠奸的標杆,讓紀家那一兩把流落在外的名劍似乎也籠罩上了一層“忠君”之色。

那些美好的品德,沒有人不會向往,沒有人不會期望,然而又有多少人,真正把那些落到了實處呢?

紀家做到了一個“忠”。

紀墨呢?作為紀家的孩子,他做到的是“仁”嗎?

“不一樣?”孔憲有些糾結,還是想不太通透,但談話到此為止,顯然,孔師傅也不準備再說什麽了,也許是他也沒看透吧。

至死方知忠骨,落墓才解人生。

所有活著的都是變數,若要看懂,還看以後。

孔憲現在沒有看懂,但有了孔師傅冷靜旁觀的態度,又受到紀墨那般說辭的影響,他沒有再積極摻和這件事,準備靜觀其變。

所有來自鑄劍世家的抗議都如石牛入海,完全聽不到響動,為此,一些鑄劍世家出身的鑄劍師宣稱以後再不為君王鑄劍,消息傳出的時候,不知道多少鑄劍師紛紛響應,輿情洶湧,也許這次會有一個結果了。

紀墨的第一把百煉鋼鑄造的長劍明天劍,就在這種時候出世,他信心滿滿地準備以紀家之名,開一個論劍會,不僅論劍,也要論取消人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