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因為平時還要上課, 所以繆存每天只能下了課後再過來,有時候臨時有了什麽推脫不了的事,他便在晚上過來, 陪駱明翰散散步, 再匆匆趕回學校。為了盡可能攢夠去法國的生活費, 他省吃儉用,打車是舍不得的, 每天單程就要在公交和地鐵上花近兩個小時, 回去時lily倒是一定會給他安排車子。

但畫畫也不能荒廢,繆存原本每天拿畫筆的時間最起碼也有八小時, 浪費在通勤上的時間都只能從他睡眠中找補, 如此一來,畫到淩晨三四點是家常便飯。

駱明翰並不知道這些, 問起來時,繆存只是輕描淡寫地說, 還沒正式復課, 何況也要出國了,這學期可以過得輕松一點。

lily給駱明翰安排每日行程時, 便會提前一天跟繆存確定好到訪時間,將見繆存這件事列為第一等級, 屬於別的會議都要讓道的特殊級別。

其實繆存也並不能陪駱明翰做什麽, 無非是陪他在樓下花園裏走一走,聊一聊天, 天氣好的時候, 就由司機開車載兩人出去, 在胡同裏散散步。每當這種時候, 往往是繆存牽著駱明翰在前頭走, lily和司機隔著幾米距離遠遠跟著,也聽不清他們在聊些什麽。

十一月中旬,這座城市已經很冷了,駱明翰外出時卻固執地不願意戴手套。他的手掌寬厚而大,掌心灼熱,牽著時,繆存感到自己整個手掌都被駱明翰溫暖地包裹住。

指腹摩挲到繆存指節上粗糙的瘡口,繆存疼得抖了一下。

“你手怎麽了?”駱明翰站住腳步,兩只手一起細細地在繆存手指上摸索,眉頭皺起。

沒等繆存回答,他便反應了過來:“凍瘡?”

“嗯。”

“怎麽又復發了?”

“畫畫。”

但這是扯淡,室內早就供暖了,他又沒去露天寫生,怎麽會生凍瘡?駱明翰意識到,這是這半個多星期來,每天陪他散步而硬生生凍出來的。

lily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吩咐她把手套送過來。

兩副羊皮手套一直在她手提包裏放著,她走上前遞過去,看到駱明翰摸索著,將手套小心翼翼地套進繆存的指尖。

戴著手套牽手時,果然感覺差了些什麽。

“駱老師買了一座四合院,是以前我學畫的畫室。”

“我知道,他跟我說過。”

“你去過嗎?”

“沒有,他搬到那邊時,我已經畢業了,忙著工作,”駱明翰算著年頭,“何況要是那時候見過你,第一次就不會認不出你。”

“我跟小時候也沒有變很多……”

“你太小了,我沒心思記你長什麽樣。”駱明翰笑了笑,“第一次見你也覺得你很小,以為你還是未成年。我最近常常做夢,夢到你小時候我們就認識,駱遠鶴教你畫畫,我帶你逃課打架,等你長大了,我跟駱遠鶴一起站你面前,問你選誰。”

“我選了誰?”

“不知道,”駱明翰說,“沒來得及夢到就醒了。”

其實是每次夢裏的他,都似乎已經預知到了繆存的選擇,所以往往還沒等繆存開口,他就先心悸著驚醒了。

以前有多自信的人,現在就有多不自信。

無話時,繆存便給駱明翰講述周圍的環境,哪扇氣派的朱漆銅環大門前有兩個小孩在玩滑板車啦,誰家院子裏種了棗樹,比圍墻還高,路邊花壇裏的蝴蝶花都被霜打了,經過巷子深處的奶茶烘焙店,蛋糕的香味四溢,走到盡頭,繆存說:“這裏有兩棵很高的銀杏樹,不過現在已經沒有銀杏葉了,只有光禿禿的白色枝幹,上面停了一只、兩只……七只麻雀。”

話音落下的時候,雪也跟著落下了。

落在了駱明翰的眉眼上,隨著他眨了下眼,融化成濕潤的水意。

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擡起手摸了下眼睛,又想起是戴著手套的,摸也摸不出什麽。

繆存說:“駱明翰,下雪了。”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不早不晚,正在恰當的時候。

第二天因為臨時被教授抓了差,繆存沒能過來。他並非故意放鴿子,一直在趕工,直到確定確實脫不開身了,才跟lily發了微信。

駱明翰發了一下午的脾氣。

延續到晚上,lily下了班也不敢走,猶豫半天,眼一閉牙一咬,擅作主張給繆存撥了電話。

繆存正在展館裏幫一位教授趕工一個大型墻繪,是市裏的一個文化項目,原來的同學病倒了,教授就看準了繆存,無論如何也要他來頂上。繆存對上師長向來是個乖的,拒絕不了,此刻正坐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手裏拿著最大號的刷子,渾身都是油彩,臉上也是,看著不像是畫畫的,倒像個糊墻的小粉刷匠。

不知道lily跟他說了什麽,總而言之,一下午心氣不順、正保臂坐在沙發上生悶氣的老板被助理捅捅胳膊,“妙妙電話,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