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繆存身上只穿了單衣, 駱明翰後悔自己走得匆忙,竟沒有想到帶一件羽絨服。他脫下自己的大衣,帶著他的體溫, 覆住了繆存的瘦削的脊背。

他只問了兩個問題。

“有沒有受傷?”

繆存搖頭。

“有沒有哪裏覺得疼?”

繆存又搖了搖頭, 很輕,像在蹭駱明翰的肩膀。

駱明翰被他的小動作弄得無所適從, 只會擁著他,反復吻著他的耳朵:“你是不是要心疼死我?”

他有什麽好心疼的?繆存想了一下, 也許是因為, 雖然他是施暴者, 但身上卻都是血, 駱明翰是被他嚇到了吧。開口時聲音沙啞:“不是我的血,我不疼。”怕駱明翰不信,認真而輕地說:“真的。”

只是那種冰冷的絕望反復侵襲著他,暴力的腎上腺素退卻, 留下的是無盡的顫栗。他打了繆建成,那筆錢,是不是更拿不回來了?

但那是小姨父的手術前,小姨一家的救命錢。

駱明翰是跟派出所所長一塊兒過來的,關映濤找的人。趁駱明翰安撫人的空档, 所長把辦事民警拉到一旁:“什麽情況?”

“兒子打老子,老子還手,家暴互毆。”

“喝酒了嗎?”

“挨打的喝酒了, 在旁邊三院急診室包紮呢。”

“筆錄做好了?有目擊證人嗎?”所長的目光停在繆存身上,繼而移向駱明翰。

“有, 受害人他老婆和小兒子, 還有幾個鄰居。”辦事民警心裏有數, 壓低聲音說:“受害人是不想就這麽算了,還在等傷情鑒定,想告,但其實現場證詞都證明他有還手,小孩兒身上也有傷,妥妥兒的互毆,加上還是家庭糾紛,教育教育調解調解,沒事兒。”

所長沒說話,揮了揮手。

駱明翰牽住繆存那只都是血汙的手:“去洗一洗好不好?”

其實民警也有想帶他去做簡單的清理和包紮,但繆存那時候如同行屍走肉,問什麽答什麽,多余的行為能力似乎完全喪失,他也沒想到過找駱明翰,只是做完筆錄後,民警問:“有沒有什麽朋友,或者信任的人?既然家裏鬧成了這樣,最好還是先去朋友家冷靜冷靜。”

繆存下意識地吐出一串電話號碼,他甚至都沒想起這是誰的。

駱明翰站起身,跟旁邊的所長簡單打了聲招呼,只不過數秒的功夫,一回頭,發現繆存也跟著站起了,就在他身後兩步之遙。

那模樣,像是小孩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大人。

幹派出所的天天跟這些糾紛打交道,敬業也油滑,一眼就能看穿情況,推謝了駱明翰遞過來的煙,不當回事地笑笑:“別擔心,事情已經很清楚了,你先把人帶回去,這種情況一般就是不予立案,後面有新進展再說。”

駱明翰了然,在所長肩上拍了拍:“辛苦。”

寒暄完,他回到繆存身邊,很輕地問:“先在這裏洗一洗,還是回家?”

“臟。”

牛頭不對馬嘴的一句,駱明翰聽懂了。他帶繆存去洗手間,水龍頭擰最大,嘩嘩的水流下,凝成血塊的血重新化開,在白色的陶瓷洗臉盆裏暈成粉色的一團。

這還是三月份,春寒料峭著,又是淩晨,繆存仔仔細細地沖了五分鐘,從指縫、甲縫到指紋掌紋,擦洗得幾乎快破了皮。駱明翰抽了兩張紙候著,待他洗凈,將他的手包住,輕柔地壓了壓,汲走多余的水分,最後牽住。他的手很大,攏起時,可以將繆存的手完全蓋住。

太像對待小朋友了,繆存莫名勾了勾唇,覺得他的手很暖。

車裏熱風開到最大,很快將空間吹暖。繆存卷著他衣服蜷在副座,疲倦地問:“你怎麽不問問我是跟誰打架?”

“跟誰?”

“我爸。”

駱明翰確實訝異了一下,但沒有覺得很意外。他早就猜到了繆存的家庭關系應該很糟糕,“這麽多血,都是他的?”

“嗯,我厲害嗎?”

駱明翰忍不住笑了一聲:“在這種事上誇你,是不是在助長你的不良氣焰?”他斜了繆存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知道你打架厲害,剛認識就知道了,所以你看,我都不敢惹你。”

前面就是繞城快速入口,繆存忽然改變主意:“陪我去趟醫院吧。”

“不舒服?”駱明翰瞬時緊張起來:“我聽那個民警說,你爸有對你還手?”

“不是他,是我弟弟和後媽。”繆存平靜地說:“我去看看他。”

駱明翰以為他心裏愧疚,已經開始盤算著到了現場如何幫他化解局面了,結果繆存說:“怕他死了我沒在現場。”

駱明翰:“……”

繆存終於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清清冷冷的,不帶情緒地說:“我去賠罪。”

醫院在派出所附近,駱明翰又給繞回去了。到了急診廳,正看到李麗萍拿著單子風風火火地自走廊上穿過,她儀容慘淡,簪子挽起的發包幾乎就快散了,腳上趿拉的是大棉拖,長棉襖沒拉拉鏈,隨著她的跑動而飛起來,整個人看上去落魄又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