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4章、九年6月9日 晴

初夏風光無需多說,加之南方本就少山賊,而且官道休整得精細平整,所以路程倒是趕得很快。

從金陵到海州,也不過就七百裏地,算不得太遠,一日百裏問題也不算太大,只是因為車上的老頭子經不住顛簸,所以晏殊的行程並不算快,都已經四五日了才將將到了淮陰。

如今的淮陰仍是那個風光秀美的江南之地,仍是那般的明艷動人,許久沒來過的晏殊倒也沒再著急著趕路而是帶著一家子人打算在這裏稍作兩日停留,吃吃當地小吃倒也是極好的事情。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這裏幾處名勝古刹門票挺貴,讓這本該遊人如織的時節,顯得冷冷清清,大雄寶殿之上除去幾個僧人之外,便就是那一尊尊泥塑的菩薩蹲在那裏。

不過這大概也正是寺廟應有的模樣。

淮陰的發展顯然比不得金陵,這裏仍能看出舊時的模樣,其主要還是因為許多青壯年勞力都集中去了金陵城,外頭的地又轉租給了官府的農場來承包,所以這地方在街上閑逛的也大多是一些無所事事的老人,他們有地也有錢,兒孫也不在身邊,於是街邊隨處可見的是三五成群的老人紮堆在那裏下棋打牌。

自從幾年前宋北雲將唐時便風靡的葉子牌改成了麻雀牌之後,如今這東西可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閑來無事最熱衷的玩意之一,這幫老頭在那樹蔭下頭大多都是在那嘩啦啦的搓著木雕的麻將,若是有錢的老頭大多會選用一套渾玻璃的套件,拿出去在老頭堆裏也顯得有面子許多。

老相國這幾年身子骨越來越差了,其實包括他自己其實都知道,他的大限快是到了,不過他好像卻還是不服氣一般,硬挺著不肯走。

不過這幾日他的精神倒是格外好,雖說是舟車勞頓,但整個相比起來卻要比在金陵時多了幾分神采。

“這棋,那是真臭啊。”

被晏殊推著看了幾場對弈之後,趙相搖頭嘆息:“就這技術居然也敢出來丟人現眼。”

都說老小孩老小孩,趙相一輩子都是人精的模樣,偏偏到了這個臨走的點了卻愈發的像個小孩,喜歡鬧、喜歡說怪話也喜歡刺撓人。

晏殊早已經習慣了老丈人這副樣子,自從去年他的爹娘前後腳都逝了後,他便已經不再挑這些老頭老太太的毛病了。

由著他們去吧,又還能有幾年呢。

“臭!”晏殊附和道:“走,泰山。我推著您去教訓教訓他們。”

“罷了罷了。”趙相搖著頭:“欺負幾個臭棋簍子,敗壞了我的名聲。”

他就是這般樣子,嘴上說的狠辣,但心中卻還是軟的,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再沒有了當年那工於心計的模樣。

晏殊也沒說話,只是繼續推著他往前走,趙相嘴裏總是嘀嘀咕咕一些當年的事情,說什麽他家一門三相國、說什麽國士無雙之類的話。

這放在以前絕對不可能會從他嘴裏說出來,因為生怕讓有心人聽見而樹了莫名的敵人。不過如今,聽見也便聽了罷,剩不下幾年了。

“泰山大人,想吃些什麽?我帶您去瞧瞧。”

“吃不下了,這些日子胃口不太好。”趙相艱難的用手比劃著一個碗的大小:“當年,我與你這般大時,一頓飯這樣大的碗能吃下三碗,當時我那父親還總說我,說趙家滿門書香,怎的就出了我這麽個草包,如今……卻還不如當年我喂的那只八哥了,而父親也去了近三十年。”

晏殊嗯了一聲,卻是沒接話,因為他沒法子接,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談論起父輩時卻是他此生最後能當孩子的時候了。

輪椅慢慢的往前走動著,老趙相卻突然擡起了頭對晏殊說:“好些日子沒見太皇太後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何了。當年太祖朝時,太皇太後可喜歡我了,總是給我帶些皇家的糕點。”

今日趙相的話很多,但卻是有些讓人唏噓,因為太皇太後不知不覺已是走了多年。

“等您身子好一些,我便去與您一起去宮中拜會她老人家。”晏殊笑道:“您這副樣子要是見了太皇太後,她怕是要覺得自己已是老得不成樣子了。”

“嗯,這副樣子自是不成的。”趙相的手慢慢放下,語氣也低落了起來:“怕是好不了了。”

“放心吧,您是一定能好起來的。”

趙相沉默了起來,而就在他們繼續往前走時,就聽到旁邊的一聲大喊:“老子十三幺絕張!和了!”

晏殊覺得這聲音熟悉,轉頭一看,卻正巧與這咋咋呼呼的人對上了眼。

“操……”

晏殊暗罵了一聲,原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偷偷跑出宮的趙性,那個說自己去南昌府視察工作的趙性。

此刻的趙性身穿布衣,一只腳踩在凳子上,手中還拿著那個絕張的幺雞,他看著晏殊,晏殊也看著他,兩人一時之間居然默然無語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