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4章 來回

刹那間,許問的心跳比之前更快,但下一刻,他就冷靜了下來。

他似乎想起了許問問他的問題,開始對他解釋起了黃楊巧究竟是什麽。

跟許問的所知完全不一樣——當然也跟萬物歸宗描述的沒一點關系。

秦天連說,十八巧發源於戰國時期,是最早的木工技藝之一,據傳是魯班親傳,但放到今天當然是沒有證據的。

它是木工最本源、最初始的技巧,據他研究,其實並不是某個固定的人創造的,而是許多工匠智慧的結晶,一代代進行收集與整合。

十八巧完整出現,約在宋朝年間,由一個名叫“巧匠會”的工匠組織結集,私下流傳。

但流傳到明朝,十八巧就已經開始佚失,開始變得不再完整。

這一方面是因為歷經了戰亂,很多東西自然流失,另一方面跟工匠內部的思想也有關系。

十八巧是工匠基本功,看似簡單,其實非常難練。

正常工匠完全掌握其中一種,至少就要花上十年時間。

掌握一種之後,再學其他的相對會比較簡單,但前後通常也要超過二十年。

那時候人的壽命才多久?

用二十年時間來磨基本功,怎麽可能?

這二十年,不做活、不養家、不吃飯了?

最最關鍵的是,十八巧很強,但實用價值並不大。

打個比方來說,它能把一件作品做到十分,但通常到八分,就已經是極具藝術價值的珍品,普通人的需求更是連六分都不到,只需要滿足基本的使用價值就行了。

把作品打磨到那種程度,真的有必要嗎?

當然,在少部分工匠群體裏,他們視十八巧為自己的驕傲,立志要用畢生之力,來做出十分的作品。

但這部分人畢竟太少了。

而從明朝到清朝,新舊技術更叠極快,各種高難度、高精度的作品都從不可想象到可輕易實現了。

配合這種更叠,從官方到民間的審美也日益趨向繁復化、精致化,十八巧這種化繁為簡,大巧若拙的審美風格與技術要求越來越不受歡迎。

到清朝中期,十八巧就只剩下了五巧,剩下十三巧也不能說消失,可能在某些工匠傳承裏還留有只言片語,但完全搜集齊全變得更難。

據秦天連所知,至今也沒人做到這樣的事。

秦天連的信不長,但關於十八巧的來歷卻說得非常詳細,很有點老師對徒弟上課時的感覺。

許問看著卻有點失望。

不對,也不能說是失望,畢竟從這些內容裏,他確實學到了不少東西。

但是這“上課”的語氣,確實一點也不像連天青。

太細致、太友好了。

連天青可從不會這麽耐心。

許問覺得自己可能是有點賤皮子,人家對自己耐心親切,他反倒開始失望了。

不過對現在的許問來說,確定秦天連是不是連天青,比知道這些知識更加重要。

信件的最後,秦天連講完十八巧,又寫了一句:“還有……很好。”

這句話沒頭沒尾,完全看不出來是在說什麽,許問卻瞬間意識到了,這是在說他在安定給那位老人修瓷碗的事。

“很好。”

這兩個字極具溫度,這一刻,許問感到自己仿佛得到了巨大的認可。

這句話又很像師父了……

許問在心裏想著,這時候他靈機一動,突然把筆記本拉了過來,開始快速打字。

“請問秦老師您對挖掘運河、疏導洪水有了解嗎?”

寫完,他又想起秦天連在信件開口問的問題,定了定神,開始解釋。

“那個黃楊巧不是我的,是我在萬園市班門祖地七劫塔發現的。班門向來有十八巧的傳承,但是黃楊巧早已失傳,前兩年因為一些機緣,找了回來。但最近我們在七劫塔發現了這個黃楊巧樣品,制作年限在五年內,但班門並不清楚這件事情。”

他毫不隱瞞,把情況介紹得非常清楚,接著又寫道:

“因為聽說秦老師見多識廣,對各種修復以及制作技巧都非常精通,所以才想問問您,是不是知道這個,也想問是否知道它的來歷。”

“這個黃楊巧不屬於我,所以請恕我無法轉賣,不過我可以去幫忙詢問一下班門,可能要稍待兩邊。”

寫完之後,許問斟酌了一下用詞,正要把郵件發出去,突然間意識到,按秦天連的規矩,他得把信用手寫一遍再拍下來發給他。

許問站起來,走到前台,向服務員要來了紙筆。

這是個西式咖啡館,當然不可能有筆墨紙硯,但正常的紙筆還是有準備的。

還是一支舊的派克鋼筆,造型相當老式,散發著柔潤的光芒。

許問走到桌邊,開始把剛才擬好的郵件用筆重新寫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