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7章 信

許問很小的時候,跟著學校的老師一起練過毛筆字。

那時候市裏要舉行一個小學生書法的比賽,老師從班上選了幾個聰明有定性的孩子,教他們怎麽用毛筆,怎麽寫字。

這種臨時抱佛腳的行為其實是很難獲獎的,但這位剛來的老師卻非常積極,樂此不疲。

筆怎麽握,橫怎麽寫,豎怎麽寫,怎麽起筆,怎麽回筆。

老師一點點地教,他們一點點地學。

最後十幾個孩子選了三個,每個人分配一件作品,翻來覆去地練。

另兩個孩子裏有一個是用大筆寫一個字,忘記是什麽字了,只記得筆大墨濃,氣勢很足,許問非常羨慕。

但是他還是認認真真地寫自己這四個字,橫平豎直,一絲不苟,反反復復。

許問到現在也記得自己分配到的任務是什麽,山高水長四個字,楷體。

後來他們的作品被交上去,他竟然獲獎了,最末等的優秀獎,但老師非常高興,連聲誇獎他有定性,有靜氣。

許問還小,只會靦腆地笑,其實也很高興。

他很想跟著老師繼續學下去,但老師好像對此沒什麽興趣了,他又教起了孩子們打乒乓球、踢毽子。

相比坐在書桌旁邊默不吭聲地寫字,小學生們更喜歡這種活動,他們興致勃勃,在操場上又笑又鬧。

只有許問有點失望,他回去之後想找爸媽要點錢,買自己的毛筆墨水。

他計劃著,紙就不用了,他可以去撿廢報紙,一樣好用。

結果爸爸媽媽匆匆忙忙,上班下班,回來家裏一臉疲倦,連跟他說話都很少。

許問看著他們,最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跟他們說。

那時候他還在上小學,雖然練過一段時間的毛筆字,印象還很深,但其實也僅僅就是學會了怎麽執筆,以及一些最粗淺的運筆規範。

到班門世界之後,他宛如新生,什麽東西都要從頭開始學,毛筆字也是。

一開始,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教連林林和許三師兄弟們一些東西,連天青給他扔了一本三字經,暗示他從最粗淺的地方起步。

後來,連天青不知道想了什麽,可能是受不了他自己都不懂個啥還要教他女兒,終於有一天出現在書室裏,面無表情地說:“我說怎麽寫,你們就怎麽寫。”

從頭開始教起了他們書法。

許問那點淺薄的基礎在連天青面前完全不值一提,而且他教他們的不止是怎麽寫,如何運用基礎的技巧,最關鍵的是審美。

他帶他們看了很多書法作品,自己也寫了很多給他們看,教他們學會欣賞。

他從不像許問看見的一些師父那樣,會手把手地糾正他們的運筆姿勢,只會在看見不對的時候,用木板啪的一聲打下來。

但他帶著許問,帶著他們所有人,看見了舊木場之外,悠久綿長的一個廣闊的世界。

有一次,許問從紙上擡頭,看見了連天青的側臉。他沒有表情,嘴角向來都是繃得緊緊的,但這表情,比小學時候看到的父母的敷衍笑容親切多了……

許問落筆於紙上,回想起了當初看見的那半張臉,唇畔不自覺地浮現出了笑容,有些懷念。

舊木場不是什麽東西,卻有如他人生的新起點,無數美好的回憶都從彼處而來。

他緩緩給“秦天連”寫著信,不知不覺之中,這樣的情感情緒就被注入了進去,體現在了字裏行間、落下的每一個筆畫裏。

不過他到現在還不能確定秦天連就是連天青,所以用詞語氣都比較客氣。

而且他才得到了一個上好的素材,可以與他引起話題。

他寫他得到了一個黃楊巧,仿佛融匯了黃楊木雕刻的各種刀工,但只有樣品,沒有技法,問秦天連知不知道。

而且這黃楊巧看上去是近年來的作品,雕刻它的人多半還存於世間,秦天連認識這個人嗎?有沒有在別處聽說過?

寫到這裏的時候,許問停了一下筆。

當然萬物歸宗裏也有黃楊巧,這遊戲現在還挺有熱度的,但秦天連連手機都沒有,怎麽會去玩遊戲。

更何況他近幾年一直在西北,據許問所知,萬物歸宗的主要受眾現在還主要聚集在華夏東部。

秦天連從這個渠道知道的可能性並不大。

他把前面寫的看了一遍,正準備就此落款結尾,想了想,又重新提筆,寫起了另一件事情。

他想起了在班門世界安定城的那次修復,那位老人的粗瓷碗。

那個碗屬於最便宜的那種,可能就幾個銅子一個,不值錢也不稀有。

修復它的粘連法,最大的難度也僅在於把碎碗拼起來,總體難度不算太大。

總之,那是一次平淡無奇的修復,修的東西是,修的手法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