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9章 蟬肚

綽幕,是雀替,也就是角替的一種形式,是用來支持梁柱,形成裝飾的。

蟬肚綽幕,是形容這個托木的形狀有點像蟬的肚子。它帶著非常明顯的宋元時代特征,整體來說形制比較簡單,只有少量的卷草紋裝飾,但曲線和形態非常優雅,與梁柱本身相得宜彰。

雀替是這種托木到清朝時的名稱,那個時候,它的造型非常復雜,已然從力學構件變成了美學構件。很多時候,單一個雀替,就是一個完整的藝術品。

連天青最早讓許問揣摩修復的,就是孫博然的一件雀替作品,藝術價值相當高。

但現在出現在他們眼前的這個,則是它更早期一些的樣貌,這個時候,它實實在在起到承重作用,同時增加了梁頭的抗剪能力。當房屋遭到破壞時,梁柱不至於直接砸落傾塌,造成更大的破壞。

事實上,也正是因為這種結構,才使得這間偏廳的木建梁柱完整保留了下來,至今還能出現在他們眼前。

比較有意思的是,蟬肚綽幕作為傳統木建中的一種經典結構,到現在已經失傳了。

不,嚴格來說也不能算失傳,它的各方面特征在《營造法式》這本宋代的官方工程大作中寫得清清楚楚,連尺寸也都列得明明白白。

但是,在華夏的任何一個地方,卻都找不到它的實例。如果不是營造法式寫得這麽清楚,如果不是它的記述存在於很多地方,甚至會讓人懷疑它是不是真的存在過!

而現在,它出現在了許宅之中,完美符合描述的一切細節,並以自己的存在實實在在地說話,表示自己就在這裏。

在考古中,實例的發現是一種非常振奮人心的現象。

再怎麽多的描述,也比不上實物的存在。

因為描述來自不同的地方,有可能出現謬誤,但是實物通常是不會錯的。

一個非常有趣的案例,就是洛陽有名的“天子駕六”。

在這個考古遺址出現之前,學術界一直都有爭論,天子禦駕,究竟有幾匹馬。

這場論戰自古有之,一直沒有結果,有說“天子駕六,諸侯駕四”的,也有人認為“天子駕四馬”,各位經學家引經據典,想要證明自己的說法。

結果到了二十一世紀,洛陽周王城廣場“天子駕六”馬坑發現,一切爭論化為無形。

實物出現了,再沒有比這更有力的例證。

當然,蟬肚綽幕沒到這種程度,因為《營造法式》是官方的典籍,上面對於它的各種情況包括尺寸也講得很清楚。但實物的出現仍然是重大的發現,而且據許問所說,許宅類似這樣的孤例實物,已經出現了三十五例了?

這真是……

這處古宅,真是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寶藏!

而現在,陸存高提出了另一個疑問:“這樣說起來的話,這座宅子,究竟是什麽時代建的?”

蟬肚綽幕是宋元時代流行的結構,之所以很難找到實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太久遠了,那時候的木結構建築能一直留存到現在的,相對來說就是比較少。

就現在各方面的判斷來看,許宅是一座清代建築,為什麽會使用宋元時流行、清代幾乎已經不復見的結構?

這件事不說奇怪,多少也還是有點異樣的。

“現在還無法判斷。但是就建築斷代來看,當然是看晚不看早。畢竟早期結構有可能被選擇性延用,後面的結構可是不會提前出現的。”許問說。

“唔……”這個說法當然很合理,但陸存高卻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托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眼前這個蟬肚綽幕看上去略有些肥胖、但形態花紋都極盡優雅舒展,它的每一根線條既像是精雕細琢而成,又像是妙手偶得,帶著渾然天成的靈氣。

可能是因為它太美、太具有靈性,陸存高始終難以想象它是後世仿造的。因為通常來說,一個結構、或者說一項審美的存在與當時的時代、周圍的環境是息息相關的。人是社會性動物,審美創作很難完全不受當時的影響,完全孤立地存在。

從這方面看,這座許宅真的很奇怪,它的很多細節都有這種感覺。

它融合了很多時代的特征,每一項都抓住了最關鍵的精髓,好像它的設計者和建造者同時生活在很多時代,同時受到了這些時代的熏染一樣。

“有意思……可惜到現在為止,各種資料裏都查不出它的來歷。”他注視著它看了一會兒,片刻後轉身,再跟新來的兩個同門打招呼,“你們來了啊,走,去登記一下,我看看給你們安排什麽項目。”

他們招呼了許問一聲就走了,留許問一個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許問盯著這個特殊的木結構看了半天,緩緩擡起頭來,環視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