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1章 刀如筆

此時,許問正心平氣和坐在平鎮一間大房子的正中央,全心全意做著手中的工作。

他身邊圍滿了屏風,屏風前是更多的攝影機和反光板——經過特別設計,絕對不會讓他有任何不適——屏風後站滿了人。

這些人全部都安靜著,很少交流,就算偶爾說話也是輕聲而簡潔,唯恐打擾到了裏面的人。

他們無比專注地看著門內人的工作。來此之前,要是有人跟他們說他們會一起站在這裏,像學徒一樣,學習這麽一個二十多小年輕的技術,他們一定會翻你一個白眼,冷冷告訴你你真的想多了。

世事之奇妙,莫過於此。

事實就是,他們現在就站在這裏,屏息凝神,專心致志,有些人還一邊看,一邊還不由自主地在身上比劃,細細揣摩。

站在這裏的不僅只有木雕方面的,還包括了其他幾乎所有門類的大師。

對,全是大師,沒有足夠的水平,甚至沒資格擠在這屏風後面,沒看見門外院子裏還站著許多人呢?

當然,沒有足夠的水平,木工以外的門類也沒法從許問的工作中看出更多的東西。

只有到了一定的層次,才能如此觸類旁通,感受到統一的東西。

此時,許問正在使用平刀。

平刀刃口平直,主要用來鏟平木料表面凸凹不平的部分,讓它們變得更加光滑。

而此時,許問在用它“鑿大型”,也就是雕刻塑造比較大的形狀。

他的動作大開大合,剛勁有力,極其果斷。每一刀落下,就有一大塊廢料隨刀而落,露出下面的形狀。雖然現在還看不出他最後雕出來的是什麽東西,但是光這動作,就已經別具一種美感了。

武斯恩想得很周到,廳堂外面院子裏的人看不見屋子裏面的情形,他就設了塊大屏幕,專門提供給這些進不去大廳的內行人討論。

大屏幕前有一個年輕人正在探頭張望,看見許問的動作就說:“怎麽有點像畫畫?”

“本來就是互通的。”旁邊一個中年人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奇怪怎麽被這麽一個愣頭青混進來了,“雕刻的刀法,就是繪畫的筆法。看這轉折、頓挫、凹凸、起伏……真是,太美了,太美了……”

年輕人左顧右盼,一群人都在搖頭晃腦,看著奇怪又有趣。

一個老木匠師傅趁機小聲教育自己的徒弟:“看見了嗎,這就是雕刻。雕刻時,刀法就如筆法。雕刻的過程,就是你在木頭上做畫的過程。所以運刀的時候,絕對不能畏畏縮縮,小家子氣!”

徒弟跟鵪鶉一樣連連點頭,但師父好像想起了什麽一樣,越說越氣,繼續批判,“想一想你上次刻的那樣子,那叫畫畫嗎?那叫描紅!要放得開,大大方方地去做!”

“我也想啊……”徒弟小小聲地說,挺委屈的,“但木頭不行,一刀過去遇到一個節疤,一不小心刀就歪了,還把旁邊的給切斷了。我也想快點啊……”

“這就要熟練了,還要專心。搞清楚木頭的情況,每種情況有不同的應對方法。放得開不是讓你亂來,是遊刃有余!”

這老師傅個人技術可能不錯,但肯定不怎麽會教徒弟。

旁邊的人聽見了他的說法,都在皺眉。

這徒弟聽上去基本功都不夠,師父現在就教他雕刻顯然有點拔苗助長了。

徒弟剛入門,肯定要反復磨練基礎刀法,要熟悉各種木材的各種不同情況。

連這些還沒有掌握就貿然上手,怎麽可能遊刃有余,怎麽可能放得開?

不過說來也是,這些基本功都要反復上手磨練,才能形成堅定的手感。因為木頭這樣的原材料畢竟跟制好的紙不一樣,情況更豐富更復雜更未知,遇到的意外情況會更多。

在足夠多的木頭上下過足夠多的刀,有了足夠多的經驗,才能對很多事情有把握,知道遇到的時候怎麽應對,而更進一步地,有余裕去實現自己的想法。

這些全部都需要累積,就越發讓人覺得,許問這麽年輕,究竟是怎麽做到這樣的?

看他這個樣子,儼然已經經過了千錘百煉,對這些基本功與進階的要求已經熟得不能再熟了!

此時,在人群的邊緣,有一個無人能看得見的人,也正專注地看著許問。

連天青今天沒有離開,而是一直在看著許問的工作。

他很少回憶過去,但此時,卻想起了許問剛到舊木場的時候。

那時候他的外表還是個孩子,但很明顯比同齡人更沉穩成熟,其中最突出的一點就是他的自制力。他那個年紀的孩子,能夠不斷反復重復著同樣的工作,直到完全熟習十八巧,其實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不過當時連天青也沒有太放在心上。他年輕時遊歷四方,見過很多人很多事,知道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什麽樣的天才都有可能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