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7章 竹影

是滾雷。

咕隆隆的雷鳴從天際一路滾過來,聽上去圓咚咚的,感覺有點可愛。

當然,比雷鳴本身更美好的是它的意味。

春雷過後,春雨即將到來,整個西漠將被滋潤。同時,這也象征著大地即將解凍,一年裏最美好的季節要到來了。

許問小步跑在街道上,兩邊很多人從家裏出來,擡頭看著天空,滿臉都是喜悅。

在這個時代,沒人不喜歡春天。

看著這些人,許問突然想起了自己初中的時候。

從小學開始,很多課文和詩句贊美春天,老師對此也講得很多。

然後班上有一個戴眼鏡的男同學開始發表言論,表示春天太膩乎,他還是更喜歡秋天,豐盛中帶著淒冷與凋零,又不像冬天那麽冷,感覺更酷。

現在回想起來,這不過是小男生試著特立獨行的表現,也是因為那時代的大部分孩子沒有真的吃過苦。

等他們經歷了一整個漫長而寒冷的冬天,眼看著家裏的存糧一天比一天更稀少,開始要餓肚子的時候,他們就會知道春天是多麽的值得贊美。

就算才開始耕種,還遠沒有到收成的時候,春天新出的野草野菜也能勉強裹一下腹,漸暖的天氣也不會再讓他們那麽輕易地被凍死。

春天,一個蘊含著無限希望,讓人直接聯想到新生的季節。

許問暫時放下了新城的事情,讓思緒漫不經心地延展著,像春天的柳絮一樣輕飄飄的。

他進了內城,走上竹笛巷,目光從巷子裏的門牌上掠過。

竹笛巷十七號,一個他絕對不會忘記的號碼。

竹笛巷的門牌基本上是各家自制的,基本上都是竹牌或者木牌。

有的費心找了匠人,雕得工工整整,還有本家的姓氏。更多的則是自制的,歪斜不平,卻別有意趣。

他現在就是會特別注意這類東西了。

路過倪家時,許問恰好在門口撞到了秦織錦。她正要進門,好像剛才從外面回來。

她但凡出門臉上就要蒙紗,飄動的灰紗掩去了她姣好的容貌。看見許問,她似乎有些驚訝,微微擡了擡頭,接著又笑了起來:“休沐了回家嗎?”

“是呀。”許問也笑著回應。

“那趕緊的。林林她準備了……”秦織錦話說了一半就收了聲,接著又是一笑,催促道,“快回去吧!”

林林給我準備了東西?

許問猜測,然後他重重“嗯”了一聲,加快了腳步。

接下來的這段路,他顧不上去一個個看人家家的門牌了,滿心只想著趕緊到家。

但是到達竹笛巷十七號的時候,他還是停下了腳步,被大門旁邊的門牌吸引了注意力。

木牌上的內容很有意思。

初看上去,它不是字,而是幾片竹葉。

竹葉寥落,冷清而幽靜。

仔細看才會發現,這竹葉其實就是三個字:竹十七,只是將書法與繪畫相融,讓其似畫也是似字。

其實以前許問也見過這種寫法,常常出現在板報題頭設計、簽名設計等地方,大多數情況下,它能給簡單的文字添加一點變化,但許問對此反應很一般。

在他的感覺裏,這是設計,不是藝術;添加進去的文字是字體,而不是書法。

他很少看見能把畫面和字樣結合得非常完美的。

但眼前這個木牌上的雕刻卻不一樣,竹影蹁躚,仿佛有風拂過,清雅靈動。字中的氣韻也仿佛在流動,拘於方寸之間,卻仿佛流轉在了這一方天地。

太美了。

許問在門口駐足,不知不覺看得出了神。

“我給他送過去好了……”清脆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接著,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連林林輕盈地出來,手裏拎著一個很大的竹籃。

許問轉頭,正好撞入她的眼中,光影閃動,眼波盈盈,笑意宛然。

“呀,你回來啦!”連林林喜悅地說,“怎麽待門口不進去呢?”

她一轉頭,立刻會意,“你在看這個門牌?這是咱們去天山的時候,吳伯伯在家裏做的,據說做了他五天,咱們出去的一半時間,他都在做這個!”

可能是聽見了外面的聲音,吳可銘也走出來了,他撫著胡須,有些得意說:“怎麽樣,不錯吧?”

“太漂亮了。字形和畫形融合也就算了,關鍵是其中氣韻,連貫流通,在意境的層面上進行融合,所以才會讓人覺得如此和諧。”許問真心實意地說。

“哈哈哈,有眼光!我是一時興起,然後琢磨了很久。字畫融合其實不難,難的是什麽字、什麽畫。竹葉如劍,天生料峭,直接拼合成字是很簡單,但會顯得太陡,過於僵硬。我以風為媒,葉為體,影為隨,講的是一個字,動;又一個字,生。勃勃生氣,是竹葉之態,也是綠林之態。”吳可銘仿佛遇到了知己一樣,摸著胡子給兩人講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