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花與石

秦連楹說得也沒錯,盒子裏裝著的是他多年工作的心得,只不過不是“一點”,而是“畢生”。

木盒裏冊子一共八本,厚薄不等,墨色不均,紙質各異,筆跡也有明顯的變化,顯然不是出自同一年,而是在漫長的時間裏逐漸累積起來的。

冊子按時間擺放,年份早的在下面,年份新的在上面,甚至有一點日記的感覺。

許問發現這一點之後,先把最下面的一本取了出來。

這本用的全是草紙,最便宜最粗糙的那種,上面草屑筋絡縱橫分布,要寫字都很不容易。

而這個時期,秦連楹的字也寫得很難看,狗刨不說,錯別字還非常多,經常一個句子過去七八個錯字,再配上古文的語法、工匠的地方專用語,要看懂非常困難。

還好他還有配圖。跟他寫字不一樣,他畫起圖來準確精妙,一看即明。

配上這些在紙上磕磕絆絆、時有斷筆的小圖,許問總算能看懂旁邊的那些文字了。

但紙質差、字寫得差、年代久遠就能磨滅它的價值嗎?

絕不!

看得出來,那時候秦連楹還只是個學徒,主學的就是大木和泥水。

大木以體力活和打雜為主,泥水才是主練的手藝。

當時他才剛開始學,很多東西都不懂,只能一點點地摸索。

但他摸得非常認真,經常豎起耳朵聽師傅師兄們說話,然後把聽來的東西記在紙上,當然也記在了心裏。

正是因為他這種精神,他學得奇快無比,越來越能幫得上師傅的忙,也越來越受師傅看重。

中間有一次,許問看到他興高采烈地寫了一句:“師父說,我可以叫師父啦!”

這是這本格式很像日記的冊子裏,非常少有的帶著他個人情緒的發言。

而看了這麽多頁,許問也看出來了,秦連楹這個師父就是一個經驗比較豐富的普通工匠,並沒有什麽了不得的來頭。

但秦連楹的本事,也就是跟著這樣的師父,從重復不斷的實踐中,逐漸逐漸地累積起來的。

很了不起,對許問的幫助也異乎尋常的大。

首先,秦連楹後期涉及的門類很多,但是前期主學的是泥水,輔修大木,總體以居民建築為主。

然後,他的知識和技能主要來自於實踐,實操中的細節非常豐富。

這兩項,都是許問極其缺少但又急需的。

他出身在舊木場這樣的地方,從細木開始,前期由於師傳學習的偏向主要是修復方面,還是比較小的物件。而且他從拜師開始總共也就學了三年,大部分時間還是應試去的,雖然很精華很高端,但不得不說的確很有限。

因此,秦連楹的這幾本冊子對許問來說,的確是一項極佳的補充,是他當前最需要的東西!

而且,除了前期的這些基礎,後期秦連楹得到了一些機會,眼界開拓得極快,實力提升得也非常快,最後成為了京營府的一級工匠。

這個過程裏,他的所見所學所想,也能帶給許問極大的啟發,讓他完整看到一個普通工匠的前進道路。

總之,這就是他當前階段最需要的東西,連天青也是看到這一點,所以才特地找到秦連楹,跟他打了這個賭的吧……

許問盯著粗糙書頁上拙劣的字跡,有一些出神。

晨光越來越明亮,帶著一些霧氣充盈在四周,樹葉草葉上細密的露珠反射著光芒,寶石一般。

“你起得真早!”一個聲音突然從外面傳來,活潑潑的,打斷了許問的思緒。

許問回過神來,回頭去看,視線馬上就放低了。

江望楓說話的時候明顯還是站著面朝他的,這一會兒他就蹲了下去,正在看路邊的一樣東西。

許問循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發現是一朵孤零零的黃色野菊花。

現在已經入冬,野菊花的季節早過,大部分都謝掉了,連草葉也漸漸開始變得枯黃。

但這一朵卻落下了大部隊,延遲到現在才開放。

也正是因為如此,它格外的鮮艷奪目,襯托著花瓣上的露珠,嬌嫩得像是要開始流動。

“真美。”江望楓長長吐出一口氣,真心實意地贊嘆。

“的確美。”許問點頭。

兩人盯著這朵小花看了一陣,周圍的聲音漸漸嘈雜,大部隊起床了。

江望楓突然不聲不響地跑開,找了一些碎木頭,叮哩咣啷敲了一陣,做了一個簡潔卻不乏美感的小籬笆。接著他把這個籬笆釘在地上,繞著這朵小花圍了一圈,把它護了起來。

“這樣就不會被踩到了。”他美滋滋地說。

“嗯。”許問笑了起來。

周圍人越來越多,這麽多人起床洗漱過早,人多事雜,到處都是腳。

籬笆不大,一開始被踢歪了一次,江望楓叼著粗糧饅頭就沖了過來,用手扶著它,小狗一樣對旁邊的人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