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故人故物

“什麽東西?”許問下意識地問。

劉胡子沒有馬上說話,帶著他推開了那扇破門。

門裏門外仿佛兩個世界。

門外汙糟邋遢,沿路走來隨處可見汙水垃圾,得非常小心才能避免踩到——這也是這個世界的常態,許問幾乎已經習慣了。

但門一打開,立刻神清氣爽。

門內是個極小的院子,連棵樹也栽不下,但墻頭爬著半墻的金銀花,郁郁蔥蔥,或黃或白的花朵掩映其中,沁人的香氣豐沛地裊繞鼻端。

院子裏收拾得很幹凈,一片落葉也沒有,窗紙也是新糊的,潔白透亮,非常雅致。

“博然糊的,手藝行,還算沒落下。”劉胡子留意到許問的目光,撇著嘴說。語氣很嫌棄,但許問分明從裏面聽出了一絲得瑟。

“孫大師真是孝順。”許問笑著贊了一句,劉胡子更滿意了。

院子裏擺不下石桌石凳,只有一把躺椅。

劉胡子進屋拎了個兩個馬紮出來,許問連忙伸手接過,將它打開。

馬紮一入手他感覺到了不對。

馬紮就是交杌,是坐具的一種,最早是從胡人那裏傳來的。

後來因為簡單便攜、易於存放,在漢人這裏也非常常見了,尤其是新手學徒,入手學的第一件家具一定是這個。

許問對它當然非常熟悉,所以越發能感覺到其中差別。

它其實非常簡單,一個布面,四條交叉的腿,兩個橫梁,沒有雕花、沒有裝飾、看上去就是一個普通的家用馬紮。

但你初看上去,就會非常直接地感覺到那種不同,好像它的面、它的腿、它的橫梁,每一細節都非常圓潤、非常流暢,沒有任何一點不妥——

極致的和諧。

“坐吧。”劉胡子隨口說道。

“哦。”許問應了一聲,把它放到地上,坐了下去。

坐下的感覺更不一樣。

馬紮的重點是簡便不是舒適,由於它過於矮小,沒有椅背,坐起來一般都有踡成一團的感覺,其實是不那麽舒服的。

但這個就不一樣了。

它的高矮、布面下沉的弧度、支撐力……所有的一切都跟他的身體極度貼合,許問甚至直接聯想到了四個字——“人體工學”。

這年代當然沒有所謂的人體工學,這個馬紮能做到這樣,只能說制作者的手藝真的非常好。

“這馬紮誰做的?”許問往下沉了沉身體,認真感受了一下,終於忍不住問。

“我啊。”劉胡子表情奇怪地看他一眼,“都是幹這行的,這種東西不自己做,還要到外面去買不成?”

“我不是這個意思……這馬紮做得太好了。”許問又忍不住站起來,把它拿到手上細看。

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劉胡子現在也坐下來了,坐的是跟他一樣的馬紮。

他比許問高了小半個頭,現在瘦得像一把鋼筋,到處的骨頭都支愣著。

也就是說,兩人的身材體型完全不同,正常來說適配的家具也應該完全不一樣。

但現在,小小一個馬紮,竟然做到了現在很多人體工學椅都做不到的事情——高度的適配性。

“怎麽?”劉胡子看他半天不動不吭聲,擡眼問道。

“沒什麽,就是覺得這馬紮真的做得太好了。”許問說。

“你剛才說過了。”劉胡子有點得意,但臉上還是不動聲色的。

“您做的時候是怎麽考慮的?”許問問道。

“什麽怎麽考慮?沒怎麽考慮,就那樣做唄。”劉胡子翹著嘴角說。

“怎麽能讓一個小馬紮坐起來這麽舒服?”許問以為他沒聽明白,問得更明確了一點。

“……這我咋知道,憑感覺做唄。”劉胡子愣了一下才回答。

憑感覺……

三個字就讓許問閉上了嘴。

這本來就是這年代工匠的通病。

重經驗、重感覺,很少總結。

他索性直接坐在了台階上,拿著這個馬紮翻來覆去地看,觀察各種細節,想著換了自己的話會怎麽做,這個的處理方式有什麽不同,很快就沉迷了進去。

狹小的門院裏一時間陷入了安靜,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劉胡子突然問道:“你咋不問我你師父留了什麽東西在我手上?”

許問猛然間驚醒,這才想起劉胡子之前在門口的話,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忘了……是什麽?”

“你就不奇怪,為什麽孫博然年輕和現在做的東西完全不同?”劉胡子問他。

“因為他是個天才?”許問說完就被劉胡子瞪了。

“天才就能生而知之了?你以為他是什麽怪物?他年輕時學的東西,還不是老子我一點點教他給他摳出來的?!”劉胡子氣哼哼地說。

照劉胡子的說法,年輕時學的東西是他教的,後來去帝都會的東西當然也另有師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