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不用在意

連天青雖然冷淡,但向來有一種事無不可對人說的混不吝氣質,所以劉胡子問起,許問也如實以告:“連。”

劉胡子的眉骨高高飛了起來,些許復雜的情緒從他臉上掠過。

但他皺紋太深、冷靜的速度太快,許問還沒有解析出來它就消失了。

“您認識他?”他小心試探著問。

“……嗯。很多年前的事了。”劉胡子眯著眼睛看前方,再次把煙嘴塞進嘴裏。他這才發現煙鍋已經熄滅,嘆了口氣,把煙袋放在了一邊。

許問跟著連天青學了這麽多年的藝,不僅沒有更了解他,反而不斷在發現這個人真的很不簡單。

對於匠作和修復,他幾乎沒有不知道的事情。

最早第一次走進舊木場大門,看見他問女兒某種木頭的材質時,許問還以為兩人是在正常討論。

後來熟了他才發現,這其實是連天青在教……或者說在逗女兒而已。

關於木材或者說木匠相關的事情,他就沒有不知道的。甚至除此之外,別的門類他也無所不精。

這次許問幫助班門師兄弟們反推百寶箱用途,為什麽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這麽多種工具的尺寸、將其與之對應?

因為這些工具全都是他在連天青那裏看到過無數次的,每一種他都非常熟。

再加上他現在對尺寸數據的敏感度,直接就一一對應上了,幫了師兄弟們的大忙。

當然,他也沒想到劉胡子師徒也就是因為這一點,隱約猜到了他師父的身份。

“姓連,叫連天青對不對?”劉胡子說,“不過你也不用在意,他這個名字放到外面去也沒幾個人聽說過,對不上號。”

“您的意思是,我師父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用的並不是這個名字?”許問問道。

“對,最出名的幾個裏沒有這個。”劉胡子說。

最出名的……幾個?

連天青過往的人生感覺挺精彩豐富的啊?

許問還留意到了“不用在意”這四個字,看來這過往人生精彩之余,也並非那麽和平。

許問沒有繼續問下去,劉胡子也沒有繼續說。

兩人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不遠處師兄弟們吆喝著,正在給清理幹凈的木床補配各種缺少的零件,進行加固。

普通的木匠在這一步主要強調的是家具的實用性,不會太顧及美觀——這樣一套普通的民用榆木家具,連雕花裝飾都沒有幾條,大部分東家也不會太在意這個。

但班門這些師兄弟不一樣,他們說笑歸說笑,手上的活計一點也不馬虎。

他們選擇合適大小的木料,補充在缺失的部分,修整成跟原來一致的形狀和質感,連邊緣連接處也打磨平滑,然後才用膠或者榫卯連接在一起。

“普通家家的,東西能用就行,要不了這麽細致。”劉胡子突然說。

“兄弟們出來做活,掙點小錢,主要還是磨練手藝。”許問笑著說。

“修這一套多少錢?”劉胡子問。

“師兄談的,我沒問。”許問說,話裏全是對許三的信任。

劉胡子若有所思,看著少年們補配完木床的零件,將它們拼接起來,補漆上漆。

漆味從那邊傳過來,有點刺鼻,但對劉胡子來說太熟悉了,反而覺得挺喜歡挺好聞的。

他又把煙點燃了,吧噠吧噠抽完,煙味混合著漆味,更熟悉了。

班門一共十六個人,扣掉許問十五個。當然不可能這麽多人對付同一張床,他們是分了工的。

不過他們沒用“全分法”,而是保證每一個人都能接觸全部的流程。

這張床上漆的時候,旁邊的一個櫥櫃和兩張凳子也都做到了後期。

許問在旁邊等得有點無聊,舉起一只手說:“求求你們了,讓我也搭把手吧。”

他說得很可憐,兄弟們都在笑,爭先恐後地拒絕他,讓他在旁邊好好當監工,只許動嘴,不許動手。

許問“氣急敗壞”,真的開始動嘴挑刺了。

按照正常民用木工標準,班門兄弟們做的活計一點問題也沒有,算得上是非常紮實出色了。

但許問不一樣,他比照的是連天青對他的要求。

連天青什麽眼光,許問可以說是他唯一的親傳弟子,連天青對他從來都是只批不誇,要求得非常嚴格。

而許問以往修復的木器,形狀比這個更復雜,花紋比這個更細致,損壞情況比這個更嚴重,難度大得多。

許問現在這樣一提高標準,班門師兄弟們就覺得有點難受了。

他們的說笑聲漸漸消失,每個人都皺著眉頭看手上的活,琢磨怎麽完成許問說的內容。

許問趁機要求:“怎麽樣,讓我來吧?”

結果每個人都直截了當地拒絕他:“你閉嘴,讓我想一想!”